正文-夏卷  第十二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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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何如薄幸锦衣郎
    我握住指尖的乌金令牌,冷硬,寒肃,但却让人热血沸腾。权力是什么,权力,只是一个人的代名词吗,曾经是他,后来是我,再后来,又当如何?
    在我躺在他的尸体身边的时候,我用残存的神志,想过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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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柳云阁之女夕颜,持躬秉德,娴雅淑慎,著封正二品妃,赐姓渊,封号‘贞’,居碧黎宫,位在静妃、明妃之前。”
    未待封妃随即侍寝的女子,云贵嫔,果然是不止于此,贞妃——直接跳过从二品昭仪,一步,已经是正二品的妃子。
    贞妃,《周书•;谥法》里讲,清白守节曰贞,一个多么奇怪多么耐人寻味的封号啊。
    “归晚,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予你,富贵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犹记那日,他在封妃的典礼上,在广袖掩映之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卿别,若你真能不负我,我渊夕颜,定不负这天下。
    刻在玉牒上的名字,渊夕颜,恍若另一个人的生命,而不像是她的一生之中,再一次被彻底抹了那段没人说得清楚的过往。
    如今她堂堂正正的身份,叫做渊夕颜,宫人称之,贞妃娘娘。
    兜兜转转,渊家的血脉,终于迎回这个姓氏,却无法说清纠结的往昔。
    碧黎宫前的廊下,贞妃渊氏,显得有些懒散,又有些倦怠。她一头长发挽起,发间只是簪了一枝海棠珠花,精致华丽的流云髻两旁垂下长长的紫玉璎珞,配她那一身樱紫的长裙,玲珑玉带垂珍珠流苏,恍若一道紫色的云雾。
    她想着渊世离的亲笔诏书,端肃森然,笔力遒劲。
    书案摆下,上好的文房四宝,她展开宣纸,蘸饱墨汁,一笔一划。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晚儿,为何习字?”蓦然而来的声音,蓦然而至的压力。
    “闲来无事,夕颜深慕卿别笔力,学来只怕原是龙,也反类于蛇了吧。”夕颜收了笔,淡淡一笑。
    “罢了罢了,”渊世离的手指抚过她的长发,“今日你这衣服好得很,可是为何不熏香?”
    “也许,只是不习惯罢了。”她的手轻轻一反扣,在发间握住了他的手。
    “听说,你可是把朕赐的那几匣子进贡的檀香转给了皇后和雅婕妤啊,是不希罕还是怎地?”挑着那道剑眉,渊世离虽然带了点调笑,却依旧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质。换了旁的妃嫔,就算是那位缠绵病榻已久的皇后娘娘也会赶紧跪下谢罪的,可这位贞妃娘娘只是抬起手来,端过案边一盏“琉璃醉”:“皇后娘娘和慕容姐姐比臣妾需要吧,夕颜不参禅的。”
    “不参禅?那你抄这《波罗蜜多心经》做什么?”
    夕颜不答话,只是腾出一只手来,从案几上那一叠宣纸里抽出另外几张,往渊世离面前一推。“《道德经》?”他蹙眉。
    “你叫我说什么……”夕颜叹了口气,“方家,你会放过吗?”
    “你心心念念,只有方家吗?”
    “我纵没有,这隐然盘踞的势力,怎可在你眼前留得?”她垂下长睫,“卿别,如今我是夕颜,是你的后宫,不会再跟方家那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那是最好,晚儿,你如今姓渊。”
    “那么,柳家,你当如何?”柳眉一敛,“臣妾,不该有本家呢……”
    渊世离盯住她的眼睛:“女人,你的心冷起来,真是可怕。”
    是啊,这柳云阁好歹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你如何敢如此行径?
    “夕颜无心,更无冷情之事。”如果我连夫君都敢杀,那么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你说我会不会手软?
    “有时候我倒真是害怕,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用你那颗冷冰冰的心,来这样对我的热情。”夕颜,难道,你就那样想要保全方家?你没有夫妻之实的夫君,真值得你这样付出?
    “皇上应该清楚,执利刃之人,欲刃天下,则必受此刃之害,剑若双刃,伤敌不假,然必先伤己。没有被剑所伤的勇气,不付出血的代价,那么,一生最好就不要碰触剑锋,免得到时候,追悔莫及。”她森冷的语声,如同一下一下敲在剑锋上的碎玉。
    “归晚,你这是自比利刃。”他坐下,揽她双肩。
    “夕颜不懂剑法,但明白剑技一道,有欲则苦,无欲则刚,无情无欲,抛弃一切受想行识,方可成至刚之剑。”她合上眼帘,笑意若隐若现。
    “那么你呢?归晚,我要听真相。”
    “苦、集、灭、道,佛曰人生即是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夕颜于生老病死早已看透,唯独心中执念,无法抽身。”
    “执念?”
    “卿别,遇上你,一切何必多问。爱欲之人,如逆风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然而夕颜,此生不悔,便如卿别你,于利刃的执着。”她从容镇定,这样的一抬眼,藏她心事,安他心思。
    我的怨念,不为你,但我的生命,只能由你。
    翩然而起,她的笑容在冰雪初融之间,带着森冷的寒光,却又寂寞入骨。
    “那柳家人,也只能自求多福了吧。”渊世离看着面前长身而起的女子,看到她迷离幻彩的眸子里,一道明亮冷酷的光芒。
    三日之后,户部尚书柳云阁,上书致仕,加文苑阁大学士,随即还乡,中道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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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鸿佑帝渊世离和这位碧黎宫的贞妃娘娘,都可以算是一对奇怪的夫妻,而且很有可能是天下第一莫名其妙的夫妻——贞妃娘娘嫁过人,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人知道的,这个柳家的所谓次女,也许确实是姓柳,却绝对不是柳云阁的女儿——难道天下会有这样的父女么?——女儿成为皇妃之后,父亲就告老还乡,而后宫之中,这位贞妃娘娘的恩宠却是如日中天。
    朝野之间,都说这个冷若霜冰却艳若桃李的女子,其实是一个月前所谓“殉情”的东州名医,方家长房嫡子方吟风的正室,方家下一代的当家女主人,方门柳氏飞烟。
    一个再嫁的寡妇——或者,她根本就是因此才死了丈夫。
    现如今的皇上,已经几乎把碧黎宫当成了下朝之后的必经之地,当承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似乎这种风口浪尖的议论才略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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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佑七年(天和历726年),孟春(1月)】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屏风外跪着的太医颤声回答,“娘娘您,有喜了。”
    “原来是这样。”躺在榻上的渊夕颜,嗓音慵懒而性感,“果然是喜脉啊……”
    “贞妃娘娘,”那白须的老太医道,“请娘娘宽心安胎,这两个月的身子,最是凶险。”
    “喊错了封号了,你们。”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的王者低声一语。
    “臣妾慕容秀琅参见皇上。”坐在榻边的女子跪下行礼。
    “臣妾渊夕颜参见皇上。”帘子一动,她翩然而出,秋香色的长裙,略显慵懒的堕马髻,掐丝金凤珍珠步摇的珠光,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妖艳。
    “诏礼部,贞妃于皇嗣有功,择日安排,册封贞妃为正一品贤妃。”
    “恭喜贤妃娘娘。”那有些面生的宫装女子淡淡笑着。
    “晚儿,这是……”
    自己的宫嫔,自己却要问旁人来知道,卿别,你这做的,可是她们的夫君?然而她平静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波动,只是淡然道:“这是雅婕妤慕容氏,夕颜同黛眉姐姐很是谈的来呢。”
    “户部侍郎慕容谦益是你的……”
    “回皇上,正是臣妾的幼弟。”慕容秀琅盈盈下拜,略显冷清的衣裙让她显得更加苍白。
    “既然晚儿与婕妤谈得来,不如就常来吧。”渊世离没有在意。
    “夕颜不敢。”渊夕颜淡淡地一笑,后宫中拉帮结派,也许常见,却似乎不是她们两人可能做的事情。
    “黛眉姐姐,夕颜改日,再去丽英宫请教。”显而易见,她这里已经不那么方便,姐姐,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咱们共同的丈夫,他这些年,在这后宫里塞进了多少权宜之下的门阀女子,你难道还不知道?
    前为朝,自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后为廷,依旧有人机关算尽邀宠幸,有人孤灯残影倚到明。
    有人以为,后廷的西九宫不过是女人们的争风吃醋,比不得前朝的三大殿掌握着天下的权柄,却忘记了后宫也只不过是金銮殿上无法完成的一场权力制衡的产物,与其说是帝王的,不如说是天下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过是对权臣们的一场笼络与安抚,顺便预演将在朝堂上发生的风云变幻。
    我这个奇怪的女子,这个后宫的众矢之的,有你慕容秀琅,慕容黛眉的安慰,才能活下去吧?
    然而,黛眉,纵使你知道我和渊世离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极度诡异,你又是否会知道,知道夜夜侍寝的时候我们一对帝王家的夫妻究竟在做什么?又是否有人能说出隔三差五就在我这碧黎宫暗室里进行的谈话是为了什么?
    ——这不仅仅是恩宠,还有权势。
    你们都知道皇上冷心冷面,也知道我这所谓的贞妃娘娘淡漠疏离,但是,有几个人会知道,我们,可以是一对多么可怕的夫妻?
    “权力,夕颜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依旧需要的,只是权力。”当所有人纷纷退下,她看着他幽深的凤眸,“贤妃,这个封号,我又能得到什么?”
    她飘然立起,在庭院静静落座,奉一盏他最爱的“琉璃醉”酒,他抬手,揽她纤腰,喂她喝下。
    一切刹那静默,她在他怀里,仿佛一朵飘零的花,让他揽住,那最后风华。
    她一拧腰肢,恍然而去,在那一株枯树前站定。
    身边没有侍女,她就那样孤独而寂寞地站在那里,抬手,展开手心,一片红莲的花瓣,凋零而更显得妖冶。
    “这是我们渊家族徽上的花。”织金的衣袂摇曳而过,那蟠龙的广袖轻轻地抱住她的肩,“你喜欢么?”
    她合拢了手指,淡淡地回答道:“喜欢。”
    “你的名字也是一种花,对不对?”
    “嗯,”她感受着身后男子的拥抱,点了点头。
    “如果你早一些见到这种花,你会不会换个名字?”
    似乎带着某种渴望的声音里,浸透着深沉的魅惑与丝丝入扣的冷酷,然而她只是安然地望着掌心的花瓣,淡淡地忽略了那种危险的信号:
    “那么,我改叫什么?莲雅么?”
    “莲雅?我看你该叫‘潋滟’才对,水一样的女人……”
    我一生不会出口——若以莲为名,我也是莲华色——没有比丘神通第一的目犍连,亦不相信过去如此不被在乎,欲望,权谋,杀戮,鲜血,无尽孽缘,浮生如梦。
    能拯救我的人,从来不是我自己,因为我,甘愿沉沦。
    “不,我不会。”她抬起手来,习惯性地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卿别,我永远是夕颜,永远是归晚。”
    “永远么?”
    “你总是执着于我的名字么?”她几不可辨地挑了挑柳眉,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执着于这样的虚妄呢?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是我唯一的,愿意摘下面具来面对的人。”
    “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你么?”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在意,你只要知道,我在你身边,这就足够了。”
    “永远么?”
    “既然花会盛开,然后凋零,既然星会闪耀,但总有一天会消失——那么,有什么会永远呢?没有人会彼此相伴一生——一切,如君台甫,‘卿别’二字,如君所愿。”
    “那么,你为什么说你永远……”
    “卿别,欺君的大罪我可不敢,对于我,永远的永恒,只有死亡。而我,是一个注定不祥的女人,在我苍白灰暗的童年里我就知道,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对于这个世界,我就是应当死去的人。”
    “颜儿。”
    “请你不要误会我念旧,因为我没那个能力,更何况我也不是多情的女人。”她转过头,那双和他有着惊人相似的凤眼望向他的眸子,而她蓝紫色的重瞳在那一刻呈现出的竟然不再是冰冷或者雍容,甚至也不是妖艳不是欲望,只是那样淡淡地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霭,弥散到眉宇之间,云烟缭绕。
    “颜儿,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经历,才可以让你有那样的玲珑冰心。”渊世离抬起头,刚毅而冷硬的侧脸投下深深的阴影。
    “皇上,”她眉间的雾霭忽然就那样地消散了,就好像刚才的柔弱与无奈都像是一场梦境,她已经跪了下来,神色肃穆安详。
    “不要跪我。”他一把扶起她,“我早就说过,不要向我下跪。”
    她抬头看向他,他眸子的某种异样的寒冷光芒一闪而逝。于是她静静地低下头去:“是的,臣妾明白。”
    她笼在袍袖里的手已经紧紧相扣。
    他们将在刀尖上欢好,在毒酒里调笑,在所有的恩宠与荣华里,斗权势,斗计谋,以命相搏,而又决不回头。
    他展开广袖,一枚金质的印鉴已经在她手中。
    紫色的绦子,垂下,紫与金,恍如幻梦。
    “紫绶金章,你从此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
    “皇上,请诏方家的方启济大夫,入宫为臣妾安胎。”她淡淡躬身,低头的刹那,无人看透蓦然腾起的迷离,“方家的事情,请交给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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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颜,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帝王心术,有几个人能明白这里面的苍凉和悲哀?但是他们不管,他们只知道,那个位置,是天下的制高点,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从自己的亲哥哥手里夺走这个江山,然后在两大权相的帮助下废太子,迎娶前太子妃……绮霞,或者,我可以唤你的字,素锦——你为何,偏要守着那无用的家伙,而不肯迎接我给你的荣华?
    你可知道,高处不胜寒,我希望,有你,江素锦的陪伴。
    可是你不肯。
    不肯,我就不知道去找别人吗?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吗?
    红尘翻转,终于叫我寻到那个人,夕颜,渊夕颜。
    既然你江素锦不要,自有人,甘之如饴。
    素锦,你是不知道,我看多了那些女子,无一不打上了门阀的烙印,或者高贵端庄,或者恣意飞扬,在我面前也都成了猜心思的文弱女子——你,也不过如此。
    然而她却不同——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女子,而她,却有着旁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智慧。她,冰雪聪明,却知道敛锋藏拙;时运不济,却明白韬光养晦;勘破世情,却依旧红尘缱绻;浮生飘萍,却把握了自己的命运。
    她审时度势,却直言不讳自己依附于他的命运,她争名逐利,却似乎从不文过饰非。
    “权力,我要的,只是权力。”她抬头,毫不避讳,如同尖锐的冰凌。
    世上有几个人可以如此镇定从容地说出这个事实,说出自己内心最原始的渴望?
    夕颜,我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女人,一个明白彼此的利用,却能够追随在我身边,我走得太快,爬得太高,天下间除了你,只怕没有人可以追得上我的步伐。
    夕颜,你终于下定决心,为我铲除方家。那么,从今往后,让我们一起,清醒着看这乱世烽火。
    乱世烽火,铁血金戈,历史,究竟是谁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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