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街市景色在眼前快速飞掠而过，明黄的灯火，欢快的笑脸，摊贩的呼和，全都如浮光的掠影在眼帘处快速的消退。他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正在开车的萧柯，很想说些话打破这狭窄空间内的静默，要不然这也太尴尬了。
    还有我为什么现在在他的车上啊，明明才只见过两次面。赵安年在内心狠狠的唾弃着没有主见的自己，让去吃饭就去吃饭了，让上车就上车了。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自己这么随风而靡？
    “你是在那商场上班吗？”在赵安年还在绞尽脑汁想话题时，萧柯率先打破了寂静。
    “不是，是兼职。”
    “兼职？”看了眼后视镜里从左边道路口汇过来的车流，萧柯打着转向灯将车开进右侧车道。
    “嗯，失业了。”提到失业赵安年就一阵心痛，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
    “失业多久了？”
    看着男人好看的侧脸，赵安年莫名的气结：“遇见你的四天后。”
    “哈哈，是吗。”萧柯顺着导航的提示将车驶进有些僻静的道路上，没有路灯的照耀，四周一片黝黑，只有汽车的远光灯照射的一方天地里，趋光的昆虫闪着翅膀扑棱地飞过。
    “所以你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兼职了？”
    “是啊，总得生活嘛。”
    “那也用不着搞到劳累过度晕倒这种程度吧。”萧柯只是说了一句很是平常的关怀话，哪想旁边的青年立刻急眼了：“那不然怎么办？工作找不到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老板破产了还欠着我们一帮员工几个月工资呢，不找兼职喝西北风吗。”
    说到这个赵安年就是一肚子怨气，欠的工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房租水电猫粮生活那样不要钱，结果有人衣食无忧就算了还要来一句没必要这么累，真是有钱人的何不食肉糜。
    分神看了眼旁边青年一脸不愈的表情，萧柯很是自然的放下姿态：“抱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自己心里不快胡乱发泄罢了，要道歉的应该是我。”赵安年望向前方的灯光，或许是劳累的身心俱疲而变得软弱，亦或者对方是个陌生人的无所顾忌，赵安年这一个月来所有的困顿与艰辛在这人面前尽情地宣泄出来。维权的重重阻碍，工作时面临的责难，祸不单行下的猫突然生下重病，赵安年絮絮叨叨地说，一个月以来的变故让赵安年猝不及防，哪怕亲人去世后的无依无靠也没有这一个月带给自己的困苦来的巨大而无力，他太需要一个倾听者，一个无谓的不会露出怜悯眼神的倾听者，而萧柯这样的陌生人太适合不过了，以前没有任何交集，以后也绝不会再见面的两个阶层的人，这些话，说过了也就过去了，谁会当回事呢。
    只有自己明天还得为生活继续疲于奔命。
    从小道上再次开进主路，倏然的灯光让赵安年的左眼又不适起来，他小心抚摸着左眼的眼角处，似是安抚住那肆意嚣叫的咒恨。距离自己的住处拐个弯就能到了，萧柯将车速放慢，平和的声线就如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一般：“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份工作吧。”
    赵安年放下已经不再疼痛的眼角，震惊地侧首望向驾驶位的男人，车子已经到达自己小区的楼下，引擎并未停歇，在寂静黑暗的楼道里发出隆隆的声响。“您刚才说什么？”
    萧柯敏锐地觉察到青年语气的变化，他回头看着青年用着被羞辱到的愤懑眼神看着他，听他一字一句地说：“您以为我是在向您乞讨吗？”
    “确实，我的生活与萧先生您比实在是天差地别，而如今的失业更是雪上加霜，但是就算这样我也在努力地生活着，靠着自己的劳动努力地生活着，我没有奢求过一分别人的施舍，纵使穷困潦倒，我也为自己而荣，这是我的尊严。”
    如果说之前的青年的反驳还有些克制，那么刚才自己说的话便明显加剧了青年的愤怒，萧柯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孩子自尊心这么强。
    “如是我之前的那一番抱怨让你以为我是在有所求的话，我向您道歉，是我没有分寸把您当垃圾桶，让您听了那么一大堆废话同情心爆表产生了搞扶贫专项治理工作的想法，真的是对不起啊，您的这份心还请劳驾操到这些贫困地区的人民身上去吧，我就不劳您费心了。”赵安年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大堆后，很是用力地扯下身上的安全带，对着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的萧柯说道：“谢谢您的好心送我这个乞丐回来，再见！”
    萧柯双手支撑在方向盘上看着青年怒气冲冲地扣着车门锁，试了好几遍都打不开再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这一笑赵安年更气：“请、你、开、门。”
    “生气了？”
    “……”妈的，你瞎吗。
    “对不起。”男人突然直起身子对着他诚恳地道歉，让充好气摆足架势的赵安年一下子失去重心，漏气了。“你之前的一番话我确实以为你有所求。”
    赵安年扣在车门上的手慢慢收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这是我的惯性思维，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萧柯的两句对不起赵安年一时之间无所适从，他松开抓着门锁的手，清透如夏日沁凉的湖水一般的双眸，似有粼粼波光闪过。“也……也不是……”
    “你只是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是我曲解了你的意思。”原本怒不可遏准备继续往上冲的青年像是撞到一团棉花上一样突然卸了力，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像是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赵安年有些讷讷地说：“你言重了……是我……”
    骨节分明如修竹的手轻轻地拍在赵安年的肩膀上，萧柯本就隐者无尽暖意的双眸此时更是如春日惠风一般令人和畅。“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你我关系变差，这样子我会很内疚。”
    “我……”对于萧柯这种关键时候能服软的性格，赵安年着实无法招架，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吃软不吃硬，他赵安年妥妥的就是这种人。一个看着就是社会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话都说这份上了，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原谅他。
    赵安年在心里狠狠地唾弃着自己的软骨头，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没有他说的那么洁清自矢，他也不过是个会像权贵低头的怂蛋罢了。
    赵安年对于那时候的事情记得恐怕比萧柯还要清晰百倍，当时的情节，萧柯的话语，他的表情他都一丝一毫的留在脑海里，时刻翻出来，铭刻进心里，留下剜刀割裂的痕迹。“没想到萧先生居然还记得，那时候我冲动鲁莽，明明萧先生一番好意我还跟萧先生发火，您没计较这些后面还帮了我那么多，我真是无地自容。”
    “那你当时的那股劲哪去了，现在这样算是怎么回事。”萧柯坐回青年对面的椅子上，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无声地显露出他的情绪。“那时候你可是口口声声以自己为荣，不肯叫别人看轻一点，现在这副贬低自己的样子算什么。”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了这个决定。”赵安年目光投向未知的地方，声音像是从大海的彼端传来：“我跟萧先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初如果不是您的帮忙，我跟前同事们拖欠的工资也不会那么容易拿到，这些时日我欠您的大概是永远也还不清了，说我懦弱也好，自私也罢，继续下去，我终究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赵安年抬头深深地看了萧柯一眼，话语清晰又轻缓：“我不希望到时候在萧先生眼中是这样的自己，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
    露天的阳台，深夜里风声也凄紧起来，夹裹着海水的湿咸之气，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湿重感，附在脸上就像是女人没有抹开的油腻妆品叫人难耐。
    “确实是够懦弱的。”青年人的心思萧柯现下也是是听明白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对面的小青年是因为这种事情自怨自艾，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既然这么怕继续欠人情，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呢。”萧柯总是春意雾染的双眸此时却闪着一丝狡黠。
    “这个，自然是要还的。”赵安年一改之前的沉郁慌乱出声。“如果萧先生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确实需要你。”萧柯过分干脆的回答让赵安年迷惑地眨了眨眼，“需要你继续在我身边。”
    “就现在这样挺好的，那些话就别再说了。”
    皎皎的明月不知何时已经升到中天，如莹雪白练一般落下缎缎清辉，黛蓝色的青空仿佛随着月光一并落入海里，流波卷过带起银雪翻飞，奔向苍穹的韶光星华，无际星辰笼住这人世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