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
    “把这个穿上。”江岑递过一件他自己的外套，他穿着小了点，给向暖这个喜欢穿oversized的家伙来穿倒是刚合适。
    “带伞了吗。”
    “带了。”
    “走吧。”
    一大早，两个人打着车来到了凌山公墓。
    江岑知道，在这里，长眠着向暖曾经的钢琴老师。
    在向暖母亲去世、父亲懦弱、遭遇绑架的那段经历以后，曾经乖巧高冷的好学生，硬是变成了个动不动就打架的刺儿头。
    钢琴老师从未放弃用爱“感化”他。
    向暖对江岑介绍这位老师的时候，思考了半天，张口第一句是，“她是个傻白甜。”
    还有点圣母心。
    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的阴暗面，从来都认为人是能够改过自新的。
    刺儿头向暖最初在老师面前态度恶劣极了，然而这位老师在得知了向暖的家庭变故后，十分同情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不仅免费为他提供练琴场地、免费上课，后来还找来了音乐界的知名大师来给自己培训。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暖融融的午后，扎着高马尾以显嫩的年轻女士兴致盎然地牵着位气质十分与众不同的大叔，微笑着告诉他，“这位是音协的主席，严老。来，暖暖，随便弹两下，给严老见识见识。”
    他也姓严……
    小小的少年似乎知道了什么，乖巧地坐在了钢琴前。
    这一坐，最终就坐成了严老的关门弟子。
    向暖与江岑齐刷刷穿了一身黑，两个人脚步轻快，很快走进了墓园的大门。
    花店的老爷子不知去往何处，如今在那里忙碌着的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向暖与江岑二人直直朝店里走去，年轻人侧头盯着二人看了几眼，这才轻声道，“你要的花在柜台上，三百五。”
    “……嗯。”向暖把现金放在柜台上，抱起那束整齐鲜亮、却和往年略有不同的花。
    走出花店的时候，他问了句，“店主呢？”
    年轻人愣了愣，笑道，“我是店主。老店主回不来了。”
    今年的清明天气阴沉，倒是没有下雨。
    轻轻地将花束放在干净的墓碑前，向暖不知是在对江岑诉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上小学的时候，清明节会组织我们来这里给一位老师献花——他儿子捐款重建了我们那个小破学校。”
    “我成绩好，被抓来背诗朗诵……仪式感强得一比，可是我们那些小孩子根本不懂为什么要搞这么正式。”
    “我提前一周开始背那篇诗朗诵的稿子，拗口又难背，全是感叹词。”
    “我脾气不好，背不下来就生气，这个时候我妈就跟我说，”向暖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烟，随即又做贼心虚般偷瞄了一眼江岑，见江岑似乎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这才放心，“她说，想想那位老师的事迹，她多伟大啊，最后甚至是牺牲在讲台上的……你要有触动，感受到了自然就好背了。”
    向暖鼓着嘴巴，“我和我妈吵架，我说那位老师都没有带过我，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我能有什么触动？”
    “不过最后还是靠死记硬背把它背下来了……朗诵完的当天就忘了。”
    可是现在……
    思绪回到许多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明，大巴车上载着代表学校最高水准的优等生们，摇摇晃晃。
    面目已然模糊的孩子们抑扬顿挫、十分夸张地背着稿子。
    “墓前的沉思！墓前的！沉思！”
    “啊！花！您就像是春天的花朵！带给我们无尽的芬芳！”
    “啊！泥土！您就像大地上的泥土！给我们默默的滋润！”
    “你词背错了！”
    “你才背错了！”
    “您的桃李满天下！”
    “您的师恩似海深！”
    “你们声音小点，吵死人啦！”
    然而声音却越来越大，“我们要用柔弱的肩膀！挑起未来的大梁！”
    “我们要用坚强的笔，！谱写新的辉煌！啊！！”
    “哈哈哈哈哈你都破音了！”
    “我嗓子好疼！”
    车厢里啊来啊去，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笑闹声汇成一片。
    那个年纪的孩子们还不懂这些看似无聊的做法是为了纪念什么，然而此刻的向暖却体会得不能更深刻。
    他抬手轻轻抚上冰凉的墓碑，漆黑的眸子像是染上了雾气。他轻轻地、温柔地念道，“你就像春天的花朵，带给我无尽的芬芳；你就像大地的泥土，带给我无声的滋养。你是太阳，离开大地，闪耀在天上；你是月亮，在深沉的黑夜里，给我光亮。你的桃李满天下，你的师恩似海深……噗。”
    向暖顿了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江岑静静看着他。他知道向暖心情沮丧的时候话就会变得很多，于是做着深沉的倾听者。
    少年平时一直冷着脸，笑起来却是好看极了，眼睛弯弯的成了月牙，让人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严馨老师，放心吧，我过得很好。不仅如此，还拐了个江岑在身边。
    “走吧。”向暖头也不回。
    江岑张望着，看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严馨。
    人如其名，是个很温暖的老师。
    这次在墓前好肥的时间久了点，向暖和江岑下山离开的时候，熟悉的大部队已经即将抵达目的地。
    向暖低下头，一如既往加快步伐与他们擦肩而过，然而此刻，他却听到那个中年男人十分自然地问他：“近来可好？”
    问完也不等向暖回答，径直向前走去。
    向暖愣在原地，回头看向那群人。
    严馨对他的照顾，曾经遭到了她家族的强烈反对。带头的那个男人，就是反对人群之首。
    他怅然地望着人群的背影，许久，轻轻答了个“好”字。
    回过神来，冰凉的手被温暖包裹，身边的江岑熟稔地揽过他的肩膀，“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