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些人终将离去，人世的繁华与苍凉最终与他没了关系。沉睡于这世界的某个角落，珍藏着醒不来的记忆。
    在六月的一个微凉的清晨，我从前总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人送葬。末寒的养父雷峻云眼神显得那么苍桑，仿佛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耗尽了年华。他手抱着末寒的骨灰盒，慢慢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手中是末寒的遗像。
    回想这一年的时光，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畅，只是在这一刻都消弥无迹。我站在白色大理石与黑色黑曜石砌成的墓碑前，黑白分明的让人有流泪的感觉。末寒的骨灰被放入那石砌的坑中，缓缓盖上了石板。那红色的刻下名字的深深痕迹，也许在几多风雨后依然清晰。
    末寒，他终于带走了一些，留下了一些。我在他的墓前烧着一些他生前喜欢的东西和他的照片，只留下那本日记。看着照片变得焦黄，星星点点的化为灰烬。
    其实，生活中并不会存在那么多奇迹，奇迹只是溺水的人们的一种期望与寄托。盼着、想着，或许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那些信教的人们，他们在遇难时，应该也会在心中呼唤神、上帝亦或是佛祖赐予他们力量吧！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找寻信心，就像是掉到河里的小孩子呼喊妈妈一样。但是，有些奇迹毕竟不会降临，这就是人生的真实！
    我第二次进入那幢黑白色块相间的大楼，服务台前的小姐依旧微笑。但因为末寒临终前的交代，所以这一次我是来帮末寒处理公司未处理完的一些事宜。
    上楼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淡黄色的墙壁配着阳光的射入还是那么温馨。左侧一个陈旧的书柜，书柜中摆满了书。右侧放着一组沙发。门的正对面有一张办公桌，两旁两把转椅。办公桌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一叠文件，再旁边是一本与别者很不协调的书，我至今仍记得那书中的文字。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人已不再。
    我开始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在这里工作，所以我打算一切交接完后就离开，寻找自己新的生活。
    于是，我埋头在文件中看那些繁琐的数字、文字与图纸，忙得焦头烂额。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悄悄溜走。正在考虑是否叫份外卖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请进。”我道。
    推门而入的是服务部总管刘小姐，她道：“颜小姐，刚刚有人送到总台一份请柬，是给，”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语句，“是给艾总的，我们不知是不是很重要，所以接下了。”
    我接过的是一份大红色喜帖。思索片刻后让刘小姐先离开。
    解开请柬上系的金色绳子，打开来看。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
    那代表着喜庆的大红色卡片上写了丹羲和另一个女孩的名字，他们共同邀请“惜颜”的总经理艾先生参加他们的婚礼。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短短半年时间，便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丹羲不知道末寒是看不到他身着礼服的模样了，但末寒会永远祝福他。
    人生中有很多内容在重复，一些人与另一些人所遇到的事情也很相像。当我第三天上午赶到丹羲所说的地点时，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往酒楼里走。丹羲双手抱着身着白色婚纱的漂亮新娘，笑得坦然。
    我站在角落里，包了一个红包交给刘小姐，让他代表末寒送过去，自己却没有走进酒楼。
    看着那一片乐融融的景象，我清楚他们现在也许正在当众许下诺言，也许他们现在正在给对方的父母献花，也许他们正在向众人敬酒，也许……只是，今夜之后，两人的感情又有几分是真？他们能够幸福的生活吗？
    记得在我还上高中的时候，曾经认识一个哥哥。很坦白地说，他是一个同性恋。只是对于这些，他的父母并不知道。父母总是希望儿女有一个好的未来，美满的家庭，所以他的父母总询问他是否看上了哪个女孩。他对此一直支支吾吾，不予明答。但他也总觉得心里有愧于父母，所以他决定结婚，对象是一个一直爱慕他的女孩。那一天，他也是这样怀抱着自己温婉的妻子步入自己婚姻的殿堂，但他并不爱那个女孩。他的心一直牵挂着那个他爱的男孩，只是他为了自己心中的愧疚抛弃了他，他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愧疚牺牲了一个纯洁善良的美貌女孩。
    后来，我来到这座城市上大学，对于他们的故事往后如何发展也不甚清楚。只是非常明白，他为了一个不确定是否能够和谐美满的家庭，伤害了他的父母，他名义上的妻子和他所爱的人，同时也伤害了他自己。
    我踏过燃放过的礼炮残迹，去往下一座未知的城市。过去的将化为尘迹，云卷云舒，花开花谢，又一年……
    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年。三年，足够寻到自己的幸福，寻到自己要走的路。在这里，我有自己喜欢的事业去完成。我在一家电台做主持，干了很久，终于寻到一次出去学习的机会，也好调节一下心情，顺便玩一玩。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学习的地方就是我离开了三年的那座城市。所以说很多事由天定，有些未了结的也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回到这里的感觉依旧那么清新自然。我转了转老城街，来到自己呆了四年的大学，走过曾和同学一起吃小吃到忘记回家的美食一条街。看着那些高耸的建筑物，第一次感到荏苒不再的苍凉。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联系到末寒的养父雷峻云，希望他能知道丹羲的住址，还好他当初也十分关心丹羲的事，总算找到了丹羲结婚后的新家。普通人家住的普通的房。我终于在众多人家门前走过，上楼，脚步在丹羲家门口停下。
    我按下门铃，静静等待开门的一刹那，就如同那个冬天在那幢白色小楼前等待一样。片刻后，门开了，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探了出来，“咦，阿姨……你找谁呀？”
    我恍然，摸着自己的脸，年轻只有短短几年时间，转瞬即逝，如今自己也被叫成阿姨了。我笑着对她道：“小朋友，你父母在家吗？”
    “想想，门外是谁呀？”一个女声传出，问着小女孩。
    “妈妈，这个……阿姨好像是找你……和爸爸的哦！”小女孩鼓起胖嘟嘟的小脸道。
    “你是？”
    “你好，我叫颜衣。今天来你们家是为了帮您丈夫过去的一位朋友向你们转达一些话。”我尽量表现的友好，并强调，“是很重要的事。请问丹先生在家吗？”
    “那你进来吧。”孩子的母亲看上去很温柔，大约是觉得我做不出什么对他们有害的事，所以拉开大门让我进去。
    他们的家就和每一个温暖安全的家一样，满屋子浓浓的爱意，你能感觉到，也想融进去。
    丹羲的妻子很客气地给我沏茶，然后进书房叫了丹羲出来。
    此时的丹羲没了我初见他时的稚嫩，他的笑容变得十分温和，举止优雅而稳重。每个人都随着时间而变，想必我自己也一样。
    “你好，丹先生。”我站起身，礼貌得道。
    从丹羲微蹙的眉中看出他对我并无映象。
    于是，我不顾他们一家三口的疑虑，复又坐了回去，托这热茶抿了一口，才又道：“你可能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不过没关系，你还记得艾末寒吧？”
    显然，他的妻子也听过这个名字，身子轻颤了一下，丹羲扶住她，道：“你究竟是谁？”
    我看着逗得他们差不多了，方道：“你们别激动，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个事实。”我示意他们都坐下，“末寒已经离开三年了。”我微叹一口气，对着这一家三口讲述了一个并不奇特的谎言。没想到当年不愿提起的事，如今说来是这么轻而易举，在脑海里又是这样明晰。
    丹羲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良久才道：“你就是那个和他一起演戏给我看的女孩吧！”
    我不答他，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末寒给我下了个套，逼不得已罢了。
    “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又为什么要现在来打破我们平静的生活？”丹羲瞬间气得大吼。
    小女孩大约是第一次见自己温雅的父亲发火，不禁瑟瑟地叫道：“爸爸……”
    我依旧淡定自若，“只因为这是我未完成的工作。而且，他也希望你现在知道。”
    丹羲的妻子握着他的手，让他平静了心情，与我猜想的回答一样，他道：“我现在有自己的家，我们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可能为此愧疚一辈子。”
    “当然，这时你的自由。”
    “可以……带我去看看他的墓吗？”丹羲带着些许祈求的语气道。
    我说好。
    白色与黑色相间砌成的石碑冷冰冰地矗立一旁，我擦去上面的灰，细细地抚摸碑上的名字，清晰深刻。放上一束白色雏菊花，那花朵在微风中轻轻颤抖。我烧给末寒一份我写成的他的故事，那带着淡淡芬芳，淡淡哀伤的故事。说中拿着那本日记，它里面的话语早已沉淀我心底，我转手把它交给了丹羲，并从包中取出那条珍藏已久的腰带。
    这才看到一直保持缄默的丹羲终于泪如雨下。他一下下抚着那本泛黄的日记，手中攥着那条闪着微光的腰带，重重叹息。
    “爸爸，这个叔叔是谁呀？”小女孩拽着丹羲的衣角，“我们认识他吗？”
    她自然是不认得末寒的，只是丹羲怕是一辈子都不敢或忘了。丹羲抱起自己的女儿，牵住妻子的手，道：“这下面住的是爸爸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没有叔叔也不会有爸爸了。”
    小女孩又惊讶地道：“可是叔叔不在了，爸爸依旧在呀！”
    “是呀，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我的幸福。”
    或许老天垂怜，真的听到了末寒的愿望，他愿以他的所有换得丹羲的幸福。平平凡凡一生，平平淡淡生活，有些东西终将留不住。
    我也很佩服那个明知自己丈夫有同性倾向却仍大胆的和他结婚的女人，她用自己的真心实意打动了自己丈夫已渐冰冷的心，她为他持家生子，本该拥有幸福。而当我问起她为什么这样决定时，我听到了一句惊人的答案——只是为了有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已，而我们都太需要一个家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家在时间的洗礼下，越来越有家的感觉，可以依赖的感觉。
    我得到丹羲的同意，最终补全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看着那一家三口在夕阳下远去的身影，明白了幸福的含义，也明确了自己的答案。
    夕阳把三人长短不一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渐渐合为一体。
    《荏苒光景流》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