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抹身影就要消失，我不能控制地下床，追到屏风前却停了脚。我们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却没有勇气面对。我怕自己后悔。
    “蓠姐姐，你的鞋。”弘晖提拉着鞋跟到我身边，又朝外一探头儿，“十三叔。”
    十三这才转进身，看了看我，弯腰将鞋放到我脚边，顺手抱起了弘晖，“你怎么还不如弘晖，赶快穿上鞋，看冻着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白色中衣中裙，上面罩了件单褂，只着布袜。勉强咧嘴一笑，踏上特制的软拖，往回走去。
    坐在床边，看见十三也跟了过来，伸手将弘晖放到我床上。
    “十三叔，你带晖儿去骑马可好？”
    十三逗弄着弘晖的小脑门儿，“十三叔马上要出京了，等回来给晖儿带好玩儿的。”
    “真的，晖儿谢过十三叔。”
    瞧着他们对话，我不由失了神，十三真的很喜欢小孩子。一时间有种冲动，真想有个我们的宝宝，即使都不准许，我自己带着远走他乡就是了。念头一出，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前卫到，要在大清朝当个未婚妈妈。
    “蓠儿”
    拢神看向十三。
    “快穿上衣服，”十三说着拿了一旁椅子上的棉袍，“跟你的丫头呢？小秋不在你就这样？”
    “是我叫濡梦天不亮去采早出的梅花瓣儿，山茶花过了，这两天想换换口味儿。而且现在才辰时，也还早。”接过棉袍，自己套上。
    我有些紧张，手里的盘口总是松脱，眼瞧着十三伸手过来，我无法稍稍侧身。十三也没执意，回手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同以往一样的那种。
    我没有伸手，一旁的弘晖没有坐住，“十三叔这是什么？”
    “弘晖去到别处玩儿会儿可好。”接着十三唤来下人，抱走了弘晖。
    “你拿回去吧。”我连带着木盒，推开十三的手臂。
    “蓠儿，我们有过约定，怎么能好好的就不作数了呢？”十三强转过我。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不免恼火，“是，我们有过约定，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让我相信你，等你。可我只听到别人的可怜，看到你的长子即将出世。”
    “那是因为……”
    “我不想听因为，你总是有理由，总是可以找出借口！”声音已经接近叫喊。我得承认，我失控了。
    十三突然紧搂住我，“我错了，真的，别这么惩罚我！”
    我竭尽全力地压掩情绪，然后推开十三，“你认为我是在惩罚你？我没有，我考虑得很清楚。”
    “我，”
    “爷，该起程了。”外面催促声打断了十三后面的辩解。
    “出去候着，”十三朝外看了眼，又执起我手，“蓠儿，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江南家去。”
    不愿再说，我抽手侧身。片刻之后才响起了脚步声。
    当关门声传来，我才回头，逞强地抹掉眼泪，又暗自嘲笑，这等人的活儿，我算是领教够了，如今半分于我都是煎熬，或者尝试忘记，还能换取些许安宁。
    “蓠姐姐，恩，我这步……”
    看着弘晖手指着自己的白字，嘴里犹豫不决，便主动开口，“是不是觉得走错啦！”
    “恩，我想放在这里。”
    “那不行，这是跳棋，要隔子走。”我夸张地摇着头。
    “那这里呢？”
    “那里可以。”见弘晖没有立刻动手，“怎么不动？”
    “阿玛说了，出棋不悔。”小家伙煞有其事地说道。
    我轻笑出声，“蓠姐姐告诉你，咱们这叫能屈能伸，再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生都这么教的对不对？”
    被我一番歪理灌输，弘晖高兴地挪了棋子。
    ……
    正哄闹着弘晖，听见隔壁书房园中一阵脚步慌乱。
    “濡梦，你陪着弘晖玩儿会儿。”
    我自己走近西角门儿，往里张望。只见几名侍卫皆全身带伤，脚步疲惫。没两分钟，四阿哥也匆忙赶来。
    虽看着犹豫万分，但还是小步退了回来。
    “格格，格格，”濡梦急得什么似的小跑进屋。
    濡梦一向得体大方，见她这样，我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格格，十三爷出事了！”
    乍一听，我几乎一口气没喘过来，闭眼，稍作冷静，“胤祥他怎么了？”
    “刚才听书房那边出来的人说，十三爷急着往回赶，中了埋伏……”
    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后面的种种已经无心。急着回赶，是为了临走时的……想着猛然起身，“别跟着我，我去四阿哥那儿问清楚。”
    自从弘晖所说那些，我近几日都避着与四阿哥独处，总觉得面对有些不自在。但现在一丝不适也没有了，跑置屋前，推门而入。
    四阿哥正和人谈事，见我如此无礼，却只是看了眼身边之人，那人对我恭敬行礼，退出。
    “我听说，”
    “十三弟在天津，只是轻伤。”四阿哥自己道出。
    “胡说，下午我在院子里就看见了，他们都有受伤，胤祥要真是轻伤，怎么不一起回来？”我满嘴地否认。
    “只是一番盗匪，十三弟着急赶路，就带了几个亲随，才受了轻伤。”四阿哥欲扶我坐下，见我已经眼圈发红，“我可有诳过你？”
    “我，我想去看看他。”坐在圈椅上看着地，我说出内心所想。
    不用抬头，我已经看见了四阿哥的脸，他俯身蹲在我面前，迎接着我的注视，几次张嘴都没有出声。
    “是我逼他，他才赶着回京，我，我，”
    四阿哥伸手揉去我刚刚夺眶的眼泪，“好，我带你去。”
    “现在？”
    “现在！”
    如同每次相求九阿哥一样，我知道我总是过分，但他们都包容迁就了我。面对这些亏欠，我知道我早晚会有报应的。
    跨坐在四阿哥马前，我心急如焚，早已忘记了此时飞马之惧。
    感觉环在腰间的手臂锁紧，“蓠儿，别怕，你闭上眼，往后靠在我身上就是了。”
    “我没事儿，真的，你尽量快些，我一点儿都不怕。”闭眼向后靠了靠。
    四阿哥闻言，压低了我的上身，鞭子连挥。几名侍卫同样。眨眼间，打在脸上的风，又硬了些许。有力的马蹄声没有间断地穿响着幽静的黑夜。
    马速渐慢，已经能望到前面火光冲天。
    “四爷，那是我们爷休息的驿站。”
    我还没来及惊叫，四阿哥扬鞭奔出。
    一停下来，我不等四阿哥，自己摔下马往火海跑去，“胤祥，胤祥……”
    “蓠儿，”身体被人拥住，阻止了我继续前往。
    “胤祥在里面，”我极力挣扎，却不能摆脱。
    “这怎么回事？十三阿哥呢？”四阿哥拥固着我，高声责问着一旁的侍卫，“快去灭火！”
    “回四爷，爷本来没在里面，回来看到起火，说是有重要东西落在屋里，硬是打伤了奴才冲了进去。”
    四阿哥一时走神儿，被我竭力摆脱开来，能听见身后的喊叫，我感到周身滚热，却丝毫没有退惧。
    还是慢了一步，再次被四阿哥拉住，在他怀里，我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茅屋垮塌在地面上。总觉得有些海市蜃楼，想睁大眼看清真相，可双目扫及之处皆是黑暗如墨，无所寻找。
    我自己漫游在无尽的黑暗中，很久很久，没有出口。
    “蓠儿，蓠儿……”由小到大，由近到远，我知道这是十三的声音。渐渐，我已经能感觉到他的触摸，他轻吻着我的手，……我都知道，也睁开了眼睛，可就是黑暗依存。
    “胤祥？”我尝试着抬手，摸到他的下巴。
    “蓠儿，醒了？”十三语气焦急，可我却不得而见。
    “胤祥，我眼睛，”话刚说一半儿，亮光闪烁，十三含着泪花的双眼映入视线。
    “眼睛怎么了？”
    “你没事儿？”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他脸上一处擦伤不重，可冬衣上却略显血痕。
    没有回话，十三只是一把抱住我，身体颤抖，还有十分微弱的呜咽传入我耳中。良久，才听到，“蓠儿，我不配你这样相待。”
    回拥住十三，“我反悔了，我不想分开，你还要我吗？”
    支开我身，十三再次掏出那支紫钗，将其交给我，又包握住我的手，“再不许你退还给我。”
    看着手上紫钗，眼泪滴滴而出，连连不断。十三倾身吻上我脸，想止住泛滥，却惹来更多。
    “爷”葫芦低头入内，打断了我们的缠绵，“您该换药了。”
    十三没有理会，反对我微笑，“不许哭了，我去去就回。”
    瞧他话没说完就想起身，我摇头拽拉，“我帮你吧。”又示意葫芦端水过来净手。
    大学时学过简单的急求包扎，又有葫芦在一旁指导着，自觉还算可以。
    我腾出半个床让十三侧卧着，自己跪在里面，清除着血旧的纱布，瞧着伤口还好，只是挫伤，接过葫芦递过的药粉，轻撒于伤口之上，直觉十三明显抖了一下，又看他闭眼皱眉，我赶忙俯下身轻吹起来，“会疼吗？这什么药？”
    “蓠儿，”
    没看见葫芦轻步退出，也没听出十三叫声中的异样，想着可能还是杀疼，稍加快了轻吹。
    “啊！”十三突然起身压我倒在床上，使我自然惊叫。
    待我反应过来，十三已经面染熏红，呼吸微重。吻徐徐落下，由额头滑向嘴唇，我不知为何轻轻侧开。十三并没察觉，沿着我颈项吮点，缓缓撩动着我为之瘫软。
    腰间的绫带被拉扯着，我感觉颈窝处的湿热又覆回脸颊，终于覆上我的双唇，同时一股莫名的脂粉香流入鼻腔，叫我不再炙热迷茫。我知道这是幻想，但还是推开了十三。
    十三喘息急促，盯着我不语。
    “孩子什么时候出世？”这绝不是我现在要说的，只是我心里所想的。
    十三眼里霎时染尽内疚，抬手在我脸旁，却始终没有落下轻抚。
    凝望片刻，十三想撑床起身，害怕他一去不返，我抬手环抱上他的脖颈，“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只是我还，还没，”
    “我知道，”十三转而躺平，拥我侧卧，“都怪我，都怪我……”
    我在十三一声声自责中入睡，却因着身边的温暖，相比前几日格外踏实。早上醒来房中只有自己。
    “四阿哥呢？”站在马前询问身旁的十三。
    “四哥昨晚就回去了，皇子无旨不能随便离京的。”
    点头会意，又看了看四周，天空飘起了细雪，沿路都是枯树，似在寒冬中翘盼春来。
    十三将我斗篷立紧，“马上要赶路了，这里很快就能进城。”
    我没有出声，拉着十三走置一个落尽叶子的树下，“昨天我梦见妈妈了。”见十三有些不明，“就是我额娘，她和我说，爱最大的特点是包容。”
    “蓠儿，”
    “你听我说，”侧身捂住十三的唇，“可是一味的包容会让爱情变质，我可以接受你现在的一切，但是以后呢？你，”
    “以后是属于我们的。”
    我无言以对，怡亲王的生平在我脑海中一一展现，可是眼前直视前方，无比执着的十三，我迷恋的不能自拔。
    “胤祥，不用香烛织唛，我总站在你身边。”话毕，泪落。
    仰面，我看见他笑了，很满足，只是眼角闪烁着点点莹光。然后十三轻吻上我额头，将我环在了怀里。原来梦境都是真实的。
    转念坚定，即使梦里已有暗示，哪怕测字已经引指，分明历史已出结论，但我还是要拼争一番，不因别的，只为了自己的幸福。想到此，我也笑了，似乎可以感受到金色阳光的环绕。
    回宫后心情大不相同，去慈宁宫请完安，我漫走在御花园里。
    远远的就看见一位亮丽宫装女孩儿朝这边走来。跟前相对，她紧盯我脸，点头互算问安。刚要擦身，只听，“你可是叶赫公主？”
    “是呀。”
    再次对视，她脸上已露怒色，像是在瞪视劲敌。
    不愿与人交恶，我转身，没能抬腿，就被那女孩儿拉住，“听闻叶赫那拉氏当年关外也是健硕之族，想必叶赫公主伸手也不会差，我们比试一番可好？”
    她说完也不待我回答，径自亮出腰间藤鞭。
    “我，”
    根本不容我说话，鞭抽地的声音已经传来，我慌忙退缩，她却屡屡相逼。我哪里是这女孩儿对手，左躲右闪，长发散了，鞋子掉了，还摔落在地上。她毫不留情，扬鞭朝我挥舞而来。
    我抱头背身，“啪啪”双鞭打绕之声在身边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