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下卷 归尘处 第四十二章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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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克
夜,掩饰了一切不平与欲望。可这凡世忿怨,又岂是一夜可以完了的?
方姬坤看着月色下草垛微动了一下,几不可察,但那草尖的动向却是逆着风,然后是第二垛,第三垛。他笑了笑,打起精神细细的迷堵一人之退路。
数天之后,芜茹江边。
故地重游,一切如旧,最能勾起人心思。
前后不过一年,命丧此处的少年便连相貌都渐被人遗忘了。可他留下的影响却是大的,江湖人都记得他一剑挑翻年部九大佬、三十五铁骑的勇拓之姿。
只是那个茅草水榭却不见,方家财大气粗,竟在此处原址建了个“存君堂”,专供观礼,厅口极宽,横壁却不深,屋外所示皆可一目了然。此堂乍看其仅以此名祭奠那个为大事殒命的少年,可众人心知肚明这实则讽刺年部只为己思。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飒飒,当真是个好天。
这一日,又怕是武林江湖数十年来最热闹的一天了——有帖子的坐着没帖子的站着,到晚的索性就立在屋外,众人都要一观这跨代之举。
且看到场落座吃茶的都是一方巨擘:江湖六大帮派皆至、大理寺司主陈坚也位列此处、再如邱家帮、大公滨,还有久未露面的程九、李霖……另外江北也特遣八季来。
这边方姬坤亲自出面招待。他生的俊秀只是一张面色稍显疲倦,但精神头却极好。招呼着众人,其身后方姬书与方姬武两兄弟依他所指,招待布置,鞍前马后,很是妥帖。
这日头还早,只是江湖众人一贯是等不得的,此时吃了茶,便开始闲话,场面颇为嘈杂,这原本方家是不屑,但今日却依旧笑脸迎人,看起来心情极好。
“方家主,你看这午饭用过已有三四柱香了,这正主怎么还不来?”一人忍不住提声而问。
方姬坤是不管这些卒子的,方姬书赶忙上前,只是他还未回答,就听另一尖酸之人回道:
“嘿嘿,这位兄弟,兴许这正主怕咱这阵势浩浩,便不敢来了呢。”
周遭都闻窃窃之笑。
想必他们都对那旷野上,方家大败年部之事略有耳闻。只是这大败两字实要斟酌,可惜这传消息之人乃方家,哪里容得别人置喙。况且……这大败便大败了罢,在座之人谁不愿意相信年部大败的好消息呢?
那头旁人闲话不顾,方姬坤正在主桌席上陪着八季、陈坚与一众江湖大佬。
他们将那案几设于厅口直对之北,相互吃酒。
且听方姬坤杯盏交底,颇为自信道:“诸位,旁的话这些月兄弟我都说尽了。此日之情之景,多亏各位不吝赐教帮忙,事成定有答谢。为江湖,为那少年,且饮尽此酒吧!”
“好!”
“哈哈哈!”
一众人皆喝干了杯中之酒。
唯有八季只虚杯举了举。
方姬坤本对江北就有不悦,秦赫一倒,下一个轮到的便是江北。原本此日可借江北不出席此会将江湖与之隔断开来,却没料到这江北不但出了人,此人竟还是顾长缨身边心腹,看重之心旁人如何不知。
挑拨不成,心中原有些怨,可此时大事在即,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是而虽懊恼,面上却更为关心:“江北兄弟,怎么不吃酒,是兄弟话说的不对还是这酒不好?”
“方家主,您客气。”八季深谙其话中软刺,便当即欠了欠身,“我家先生严令,家国仇恨未平,我江北师众怎可吃酒作秀,是故……还望您原谅则个。”
这话说来,倒是反讽方姬坤不为家国,只因这不可名言之故便随手建了个存君堂,将这社稷大意抛之脑后了。
方姬坤微微一怔,他未料到对方看来武功平平、样貌平平,却能一开口将自己吃个软钉子。
“兄弟听着这话却不顺耳。”那边陈坚缓缓开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自然要齐了家治了国,才能平天下事,这一下子让方家主平天下是不是冒进了点?”
旁人一听便要点头称是,却听八季故作惊讶道:“陈寺主这古语引用不错,只是所指之人不能算是方家主罢?”
陈坚在官场上从未被人直言相顶,随即冷哼一声:“为何不能?”
便看八季往堂下那些似在侧耳倾听之人一扫眼,微微笑了:“修身之于方家主并无错,只是这齐家,若是齐方家倒还好,毕竟江湖之大,可不能算是方家主一人的,否则这与那年部有何不同?至于治国,嘿嘿,莫非咱们宋国不济便要改朝了?陈大人,您作为官朝大理寺卿,这话可有根据?是咱们圣上有意让贤了么?”
八季言语温软,又颇为在理,旁人听了都深感如此。江湖事江湖了,方姬坤姑且罢了,那陈坚乃是朝廷中人,此时竟被方家引入上座,其居心叵测。
方姬坤一听这话便知不好,这几月他一直企图淡化朝廷与江湖隔阂以作后用。不料此时被这八季一点,众人竟都有所感了。
那陈坚本就骄傲,见对方眼中含讥,面色不虞,就要发作。却听堂下一人低声道:“来了!”
在座皆是江湖中人,耳目灵敏者甚,便看众人不由齐齐停盏。
方姬坤缓了缓神,方才起身。门口迎宾之人目力甚好,只是他还未通报,就听满堂之人忽而静了下来。
秦赫久不在江湖走动,但其声势依旧响亮。他虽被江湖人所恨,却也同时被他们所敬。
一时间,不论对他是褒是贬,皆只见人人屏息。
方姬书靠的离口子近,那众人都是朝着屋外望去的,便可瞧见不少人脸上面露狂喜,但也有很多人面上所露的却是目含凶光。
他于心中一颤,只跟着旁人视线去看大门口。
那个人逆着光缓步登阶,屋内人只可瞧见其身材壮伟,身高腿长。
可就算无人可辨其貌,此人才一出现在大门口,身上一股凛冽之意就此迫出,令满堂之人一时惊觉,不自觉闭了口。
待他拾级而上,众人便能看清此人相貌了。这人可算是威猛,一双眼凝重而认真,喉间刀疤狰狞,他并不有意做出沉寂杀伐的样子,但还是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直压上身来,激的人寒毛倒立。
主桌上陈坚面上一怔,和旁人低声道:“秦赫今日好重的杀气!”
那人不自觉轻轻颔首——不错,今日是好重的杀气。
秦赫早已过了二十斗狠拼杀的年纪了,官场历练之后更是忍敛,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如此难以遏制、对着方姬坤,对着这一众江湖人,就这么无可遮掩也无意遮掩地喷涌开来。
此日秦赫单身赴会,众人只以为这个江湖强横终于肯俯首称臣,将他那年部与地位拱手让出。只是现在看来——他竟是想要武斗。
用他那枪用那劲告诉众人,他,秦赫,要在这存君堂大开杀戒。
这反扑之势犹烈,何况几日之前方姬坤更是在他手上夺去其部下性命数百,这账,看来秦赫也要在今日一并算清了!
方姬坤只觉心中一寒,冲方姬书一使眼色,自己已满脸堆欢,下堂去迎。
只见其人还未到,声已至:“秦赫兄弟,你总算来了,倒叫咱们好等!你我自上次一别都有数年未见了,兄弟可想你的紧,快上座!”
秦赫瞥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堂上,堂内气氛顿时一变。他似不知,只将那在座之人一眼扫尽,众人被他看过,心中不由都紧了紧。
末了,他道:“江湖上与我秦某人有事的,好像都被你请了来了。”
方姬坤一顿,笑的更是情真意切:“秦兄弟此话怎讲,咱们许久未有聚会,此时大事即发,自然要都临临市面。”
“哦,有劳。”
他气度沉凝无悦,当座都是高手,只此一言,便已觉出秦赫的态度。
方姬坤最好面子,此时被他当面驳面,几乎恨不能当堂除之而后快。
然后他忽然回神——秦赫一招未出,就扰自己心绪至此,实属不可。他将一双眼投向方姬书,却看对方冲自己点点头。
他是一个谋定而动之人,非确凿不能出手。这事看来就已势必不能就此罢手了便邀其落座:“大事且先不提,兄弟这里有一招想要与秦兄讨教。”
堂下之人都是精神一振,知道这最后一击恐怕要来了。
“喔?”秦赫颇轻蔑的瞥了瞥他的袖口。
方姬坤知道对方实在看自己隐在手臂内的暗器,脸上不由微烫,胸腔里一股气向脑门直冲,其恶毒之意几乎按捺不住:“兄弟知道手里东西入不了秦兄弟眼,但是这里还有一人想请教你背后长枪!”
“哦?”秦赫又问了一声,语声轻忽,将眼放下堂来,环顾四周,“谁?”
虽只一字却锋锐俱出,堂下皆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人物了,却无人能答,无人敢答。
秦赫将众人淡若无物的扫了一圈,又回到堂上,直视方姬坤:“谁?”
料不到几年未见,秦赫那浩瀚真气又增进良多,此刻身处其旁,方姬坤张了张嘴,只觉得口干舌燥,恍然之间只觉自己若沧海一舟,几乎要溺毙在对方汹涌浪涛之下。虽知对方不会出手,不自觉间,却已暗自运气所抵。
旁人兴许不知,方姬书与方姬武却十分熟悉方姬坤,知道他一向不肯率先动武的,此时见他衣袂翻飞偶有真气溢出,不由吃了一惊,正待抢身上前,却忽听屋外所候之人大叫道:“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