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惊江湖 第八章 二纸书信终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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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赫一封书信,送出卞州,走的官道,一路快马加鞭赶至江北。
这信上内容不知被谁漏了出去,信还未到,内容已几乎被每个江湖人传了个遍——
“近闻得君军中出事,深感悲痛,现邀君至江南一聚聊表心意。”
这简直是不能再直白的鸿门宴了。江湖人纷纷耻笑秦赫老大做过了头,自负的紧,以为振臂一呼哪怕死局旁人也要颠颠跑上前来,当真是觉得世人都是傻子。
而同时,又有人担心起如此多事之冬,若顾长缨拒了这邀约,江北应当如何抵抗来自朝廷与年部的双重倾轧与催逼,当真要在金贼未退前与自己人拼个鱼死网破吗?江湖人纷纷揣测顾长缨应当如何回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从江北传来的回信中,顾长缨并未劳各位江湖人士操心——因为,他同意了,他竟然同意了这一场鸿门宴!震惊之下,那关于地点更替,见面时间延后等诸多小事都被大家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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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赫自然知道将对方引入卞州才是最为稳当的,然而他作为一部之首亦有他的处世之道,江湖人办事,各有进退,是故他不顾左丞相阴沉的几乎可以滴出水的面色,当场答应了前来送信的义军人的要求。
邱庆在秦赫答应的第一刻就派人仔仔细细翻阅了书信中提及的自在酒肆的所有资料。
这地处江南大城——中故城的自在酒肆,本是名不见经传,只是那顾长缨感慨,在江北一呆数年,甚是想念当年喝过一杯水酒的地方,便定了那里见面。
顾长缨善于权谋,自然不会有“一时兴起”,只是任凭邱庆研究几日,得出的结论却终是——没有。
既没有江北势力,也没有江湖势力,它就只是单纯的一处地点而已。他也不是没有派人前去查探,却仍是收效甚微——因顾长缨提了一句,一时间,自在酒肆之名号轰动江湖,千万江湖子弟不论为何原因都要争相去那店里坐上一坐,喝上一壶酒的。
如此人潮涌动,如何能深入调查出蛛丝马迹?他亦不能太过明目张胆——到底是江湖人,若真被发现他们年部在此处,恐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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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如他人所料,这当然不能是普通酒肆了,除了不能为外人道的人口交易,这里隐匿着的,便是江南方家了。
一江原隔南北,一湖本分年方。
奈何年部独大,秦赫纵横江湖的气概让人逐渐忘记这江南方家也是煊赫一时的大家。方家不愿就此消落,在年部巨大的阴影下,除了武学造诣,更是极力发展情报与关系网,只是过于激进的伸张版图,使原本就财力不够雄厚的方家捉襟见肘,为了抵抗年部,方家便在普通酒楼里做起了人口生意,不止买卖还论生死。
这一代方家家主,方继坤也算是个高手,年纪轻轻以一挽弯刀名震江湖,却不料屡次败于年老大重毕枪下,便封了刀。
方家亦数次与朝廷示好,而那帮眼高于顶的小人却是对秦赫青睐颇多——诸诸种种,都似是刀剑加身,令他痛的彻夜难眠,不得已,他跳脱开朝廷,直接与金人接触洽谈。
虽目前确实互动不错,他却清楚明白,真正要一人之下,还是必须入仕。
如今他的暗桩还未真正派上用场便被挑到了明面上,本是极损耗的——虽不知这信息如何泄漏,但他确信以顾长缨之能不会长臂一挥随意点了他的地方,但他眼下当务之急却是抓住这个机会,一举灭了年部秦赫。
数年来的苦心经营卧薪尝胆,如今总算有翻身的机会——这江湖……亦是时候该换个门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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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谢繁霜人已在高峰南祠,自江北至南祠不过七八日之途,以谢繁霜之能三日即可抵达,然而他一路走来,竟是拖到了十五方才登山。
南祠深匿山高云阔处,日光破碎,幽幽傲寒。
师姐谢微灵得了消息,亲自在南祠门口迎他,见人持剑自山下默默返回,只觉得不过半年光景,这个小师弟似乎心思更为难辨了,待人走近了方面带暖意:“含玉,可算回来了。”
谢繁霜并未作答。
谢微灵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此次下山之意可算完成了?”
南祠前一棵松柏,烟落雾起,徒现微斑余晕,一如此时谢繁霜面容,飘忽不定。谢微灵心中微微一顿,摸了摸他的头:“不论何事,既然回来了,就放下吧。”
若当真是无法忘怀,在回来之前就该解决,而不是临到了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亦不是南祠教导的处事之道。
谢微灵牵起他的手:“走吧。”
谢繁霜点了点头,却仍是不迈步——顾长缨与秦赫知晓的不错,南祠子弟,一生只下山一次,不过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南祠心法讲究的是心无挂碍,只求剑道,愈是境界高满愈是需要静心。
其祖训自古便言,待弟子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要下山接受烟花三柳,五喜六悲之惑,倘若他日归来,祠主发觉其出了岔子,便要带至后山反省。
说是反省,倒不如是自裁好听些的说法——听闻那后山空无一物,只一桌一椅一榻,需悟了那刻于山壁之问方归,可至今并未有人解出问道。
是故下山并非感恩亦非相助,只是一场修炼,结束之后,必须返回南祠。不论是谁,不论为何事,南祠大门一辈子只为一人开一次,亦只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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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微灵见他行为反常,双目之间是她从未见过的犹疑,她不由得重视了几分:“怎么了?”
“我……”
“他还能如何,自然是山下之事影响了!”门内响起一个年轻男声,随即一个配着一把玉剑的青衣男子自门内踱步而出,他双目锐利,刺的谢繁霜喉间一痛:“师兄。”
“菁哥,他方才回来,思绪不稳是正常的,你不要如此。”谢微灵不赞同的隔空点了点谢冷枫,转身对谢繁霜笑了笑,“不论怎样,先回家吧。”
还未得到答复,三人就感受到身后一股浅薄的气息由远传来——“谢公子!”
而面前,有两个谢公子,不知对方究竟叫谁,便谁也未应。
待对方跑进了,谢繁霜眼眸猝然一亮——那衣着,是江北人!
想当日他抵达江北,顾长缨却避而不见,他为此不解中亦带了遗憾,因此次一旦回祠,是连书信也会断了的。
现下见人,以为是那人特意派来送信解释的。
“谢公子!”十季不知道这南祠竟是如此难攀的,他喘着气给谢冷枫与谢微灵行礼,而后递了一封信交予谢繁霜,“我家先生请您务必给他一个回音!”
听到此,谢冷枫的面色便是一黑到底了——他是南祠祠主,需上下打理全祠,是故已失了参透南祠剑道的机会,他便将如此希望寄托在了谢繁霜身上,若任由他如此与凡俗沾染过多,会影响一心求道的心性。
谢繁霜轻快的拆开信笺,眼里的光逐渐暗淡下来,片刻,复又有另一丝光芒亮起,薄薄一张纸,信息并不多,只字未提他为何避而不见,却是简要说明了现在难处,希望谢繁霜以一剑之能助其解当下之乱。
如此,便是要他再次下山了。
“不可!”谢冷枫硬着一张脸。他并不是固执之人,只是这些书信都是经由他手交予了谢繁霜,深知这其中前因后果,如今一封书信,便不再是三个忙,而是要拖他这个最疼爱的师弟入局了!
谢繁霜没有说话,他拇指来回摩擦着玉扳指的纹路。
“他今日可以为了江山请你下山,明日亦可以为了江山将你拱手出卖。”谢冷枫字锋词利,“江山反复,政客无情。南祠讲究无顾,除了男女之情,亦包括了这不必要的怜悯与对他人的情谊。”
谢繁霜没有吭声。
“这盘棋,你为棋子他为棋手,随意几句话,你可信?”
“师兄…他自有他的大义。”谢繁霜直起脖颈,似是下了决心,“我……也信了这大义。”
谢冷枫愣住,他想不到一向无所为动,仿佛天下皆入不了他眼界的师弟,竟会如此回答。
谢微灵忍不住道:“含玉,他这是骗你。”
十季听到此处想要反驳,然而此时三人气息翻涌,压抑的他根本无从开口。
“天下大义吗?”谢繁霜微微笑了下,“他不会拿这个诳我,他亦不屑于如此的——有人说他有一张妙语连珠嘴,一颗八面玲珑心,我觉得不准,他只是为了这天下这安定丟了小我罢了,他亦是很苦的。”
“可你这般…怕是不值…”谢微灵微微皱眉。
“师姐,我只这么一个朋友,他一人独居江北,现在要我帮忙,刀山火海也是要去的。”
谢微灵原本想说南祠人无需朋友,然而一见对方眼中热忱,这句话如鲠在喉,如何也说不出口。
“师兄。”谢繁霜是请求对方再容他几月,这话虽不说出口,当场几人都懂。
谢冷枫沉默不答。
“师兄!”他上前了一步。
谢冷枫却拂袖背对于他,拒绝意味溢于言表。十季在一旁看的亦是着急。
谢繁霜却不肯退,那姿势就如小时候长久的立于碑拓前悟道一般,固执无迫却亦不相让。
久久的,久到十季腿脚冰凉——这山竟是会自己发寒的,他已不自觉运了功力,却还是冷的哆嗦。
他不由得去看谢繁霜与谢冷枫,虽心下着急,脑中却仍赞叹着,这南祠之人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只是随意站了在那,风卷起白的衣袂黑的发丝,就是一副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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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又过了很久,十季都仿佛感受不到双腿存在,才听一直沉默不语的谢冷枫开口:“时日一长,就算是你,我亦不放心。”
谢繁霜面上一顿,就听对方继续说道:“可你的性子,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只希望你归来那日,仍能固守本心。”
谢繁霜抱拳冲谢冷枫深深一服,又对谢微灵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山下跑。
“谢公子……”十季随着他一道跑,只是他实在太冷了,腿脚不听使唤,眼见前面的人就要不见了踪影,赶忙叫道:“我家先生还说,若你应了,有句话需讲——一旦下山,便身不由己了!”
虽十季是送信请他下山的人,顾长缨却还另外吩咐他定要再劝一劝。原本见顾长缨如此辛苦,他是预备咽了这话不说的,然而不知为何,他此刻偏偏就控制不住了。
这林子极静,谢冷枫老远就听见了这句话,他冷哼了一声,不屑于这惺惺作态。
只有谢繁霜轻轻一愣,他知道顾长缨不是如此婆妈之人,当下却有些读不懂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