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眉间雪(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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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碎江南,百里趋红妆。
    连舟遗恨有,红尘一曲藏。
    宦海不留身,痴者名心葬。
    但卸眉间雪,与君伴情长。
    乌飞兔走,眨眼又是江南好时节,春意正浓,草木蓊郁,鸟语花香。
    “南兮姑娘,今天……便见客吧!”老鸨摆出一道温暖无比的笑容,朝着窗口失神的女子献媚般地道,额角的细汗却折射出她此刻的颇多不耐。
    而那失神之人,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眼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南兮依然无动于衷,就在老鸨的招牌微笑几近扭曲之时,她点了头。
    老鸨如蒙大赦,乐呵呵地一边劝南兮姑娘好生歇息,一边甩着一身的花红柳绿下了楼。
    即日,檀州城最有名的风月之地梳楼便放出消息:今夜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半生醉红尘,不及卿一曲。
    消息一经放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湮没了整个檀州城,而且越传越离谱,什么梳楼有位戏子,倾国倾城,什么佳人难遇,此夜良辰,什么一曲红尘,绝音难觅……总之,大到此城和路过的王公贵族,小到市井的黎民百姓,无一不期待着那位从未露过面的奇女子。
    老鸨的前戏做的够足,黄昏未至,梳楼的门槛已经被踏破了三条。
    阁中,一抹红色端坐镜前,青丝如瀑,长过腰间。
    镜中人,刚刚为自己画完了精致的半面妆,两边容颜浓淡相间,竟是说不出的诡艳,抬手再上妆时,神情又多出几分淡漠疏离,眉宇间的霜寒之气似乎与生俱来。
    就这样安安静静,不发一言,无悲无喜。
    “啧啧,又有美人横空出世了。”言聿坐在茶楼里,只嗑一盘瓜子的功夫,便将周遭茶友的闲谈听了个七七八八,“既是佳人,不去看看可是有些亏的!”话落丢下一锭用青锦包裹的银子,人已消失不见。
    然而言聿还是去晚了。
    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艳/歌频频,媚/香袅袅,这便是言聿眼中的梳楼现状。
    正发愁时,言聿瞥见上等宾座的某一张大桌上,只坐着一人,当下想也不想地就冲了过去。
    “站住!”
    “什么人?我家公子的桌子岂是你可随意坐的!”
    伴随质问的,还有拔刀的摩擦声。
    言聿非但不痛不痒地坐下了,还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
    “你!”小厮正欲上前,被座中的锦衣公子抬手拦住:“出门在外,休得胡来。”小厮道了一句是,心有不甘地退了下去。
    言聿搁下茶杯,看着面前仪表堂堂的锦衣公子训完小厮,这才正色道:“这位兄台,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这梳楼实在是人满为患,在下见公子这桌始终只有公子
    一人,便斗胆前来搭个座,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言聿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失礼,可不就是失礼么!万一人家已经约了某位佳人呢?
    锦衣男子笑道:“这位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个位子而已,公子请便。”
    言聿见他这么痛快,当下姿态更为恣意,二郎腿一翘,靠上椅背,随手抓起点心便开始填嘴。
    锦衣男子的眼角跳出无语二字。
    言聿可不管这么多,开口直接问他名讳,话音刚落便感到有些后悔,“在下唐突了。”该有的斯文,还是要有的。
    锦衣男子又是一笑:“我见公子气宇轩昂,俊逸随性,想必也是出自名门大户,鄙名季未岚,不知公子唤作?”
    言聿有模有样地抱拳道:“在下言聿,季公子当真也是好性情!”
    “言兄可也是来一睹芳容?”
    “自然!”
    就在言聿同季未岚热络起来时,那位传奇美人默默提裙登场,连报幕的人都省了。
    “哇!”
    “美啊!”
    “天人!真乃天人!”
    言聿:“……”这些人就会感叹个这些?
    人群中还未安静时,台上,红衣女子已然唱了起来,声色清丽,余音绕梁,只这一唱,喧闹的大堂里霎时陷入死寂。
    红袖蹁跹,轻起轻落,灵动如飞,《连舟祭》便是在这一起一落中,生动地飘了出来,音色犹如一泓清泉,淌过柔长的绫缎,淌过挤嚷的人群,最后缓缓注入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深处。
    言聿心中赞叹不已,活了这么久,听到如此绝音的次数屈指可数,心里想着,扭头看向一旁的季未岚,手里的茶杯差点甩了出去。
    季未岚的目光如剑,如火焰,似乎能将人灼伤,自打佳人出场,他便再未说过一句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开出了盛世桃花。
    另边厢,同样有一人,正姿态从容地磕着瓜子。
    “公子再般有情,终是败给了名利,名楼歌姬欲信不能,忧思成疾,公子诺其一生,奈何歌姬却无缘等到那红妆十里,公子百身何赎……《连舟祭》,倒是个好故事。”
    说话的男子紫衣加身,面如冠玉,手持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硬是摇出三分风流色来。
    “南兮……名字也不错……”
    南兮的曲子似乎能将人唱醉,一去红尘止,有人微笑默叹,有人回味无穷,更有甚者掩面拭泪,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于是南兮这个名字,自此在世人心里生了根,刻了痕。
    掌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南兮知道,她若不想要掌声,掌声自然不会响起,一切随心,便是她的本性。
    这是她初次亮相,在梳楼生活了十年,梳姨催她见客也催了三年了,忤逆太久,终是对不住她的养育之恩。
    介于初次亮相太成功,不少权贵富公强烈要求上楼与南兮单独相见,梳姨把持不住局面,再次上楼劝南兮,软言软语教她斟酌着点人,哪怕一个也行。
    南兮素来喜清净,不想与谁见面闲谈,更不想与粗鄙之人同屋对语,奈何身后有梳姨,于是出了一道题,让梳姨带话下去,谁若能对出下句,教她南兮中意了,便见。
    题是一句诗:“烟锁桥边柳”。
    题目并不难,凡是读过书碰过笔墨的都能写出点什么来,当然,大字不识一个的自然首先被筛了下去。
    不一时,梳姨就抱着厚厚一叠纸,乐呵呵地上楼去了。
    窗边卸了妆的南兮看一张丢下一张,那些“风凌崖间松”“鸟挥道旁雨”什么的,未免太生硬,有生搬硬凑之嫌,看来看去觉得唯有两张还算入眼,字迹也别有风格:
    “雾拦江上人”——季未岚。
    “月吻镜中花”——言聿。
    南兮盯着这两张看了许久,觉得二人在诗书方面都有些造诣,无论是平仄还是意境,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言聿的“吻”字和季未岚的“拦”字都用得极好,但比起季未岚的以人对景,言聿的终归是逊色了些。
    斟酌了很久的南兮最终决定,谁也不见,那季未岚有些来头,若是只见了他,难免教人觉得刻意。
    南兮决定一下,众人只能失望而归。
    “诗诗,我跟你说,那梳楼的南兮姑娘,你可一定要去看看!
    “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梳楼有多少人,唱曲珠圆玉润,天籁之音百听不厌啊!
    “只是那姑娘好像不怎么爱笑,一身与世无争的清莲气,加上那绝世容颜,咦,诗诗,我突然觉得她跟你有点像呢……
    “哎呀我的天,诗诗,她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言聿望着窗外,越说越来劲儿,完全忽视即墨那张越来越阴鸷的脸。
    直到最后一句话,即墨实在是没忍住,一个茶杯砸过去,言聿眼疾手快地接住,正想嘚瑟一下,却被茶杯里溅出来的水浇了满脸。
    “滴答~”“滴答~”发丝上的水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拿我跟一个戏子相比,却将她视为天人,言聿,你直接将她娶回来岂不更好?”即墨理了理衣袖,说出来的话有些咬牙切齿。
    言聿用内力烘干了头发,听到这番话却是笑了:“诗诗总是这么可爱,即便我想娶,南兮也得愿意嫁才成啊!”
    即墨一顿,当即起身离开。
    言聿立马去拉他衣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欢喜的脸顷刻颓败了。
    “诗诗,你把穴给我解开!”
    “诗诗,我错了……”
    “诗诗,你回来……别关门啊!”
    “砰!”
    “……”
    言聿默默叹了口气,诗诗是告诫过他无数次的,他是妖,不了对凡人动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就是有违天道云云,尤其是近来,这话说的愈加频繁。
    可他确实没动什么心思啊……
    是夜,凉风徐徐,月华似练,梳楼后的竹林里,叶影斑驳着孤寂。
    翠竹旁,红衣长身而立,墨发随风轻扬,一切都安静的如画。
    有脚步声靠近,南兮闻声望去。
    “是你。”
    季未岚一惊,没有料到南兮会记得自己,他只是深夜无眠,闲逛到了此地,隐约见有人影,不作多想便过来了,更不曾想过会是她。
    果然缘分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褪去戏服的南兮依然出尘,一头青丝未挽,只在发后简单地系了一条红色发带,最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穿的同色男装。似乎喜欢一切从简,衣服上连花纹都没有。
    “在下季未岚。”
    南兮点了点头,便再无话。
    季未岚不知哪来的勇气,见南兮不排斥自己,大胆地上前攀谈起来,即便说十句南兮才回一句,他也乐此不疲。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淡漠,淡漠地随心。
    只是他问到她为何会居于梳楼时,气氛突然有点冷了。
    夜风似在加重,南兮几不可见地拢了拢环抱的双臂,很小的动作,季未岚还是捕捉到了。
    “你等我一下。”
    等到季未岚带着披风回来,南兮已经不在了,季未岚轻叹一声,想着她已经离开,心下不免有些失落。
    正打算回去,走了一步发现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心底重重一惊。
    那是南兮的发带。
    被利器断掉的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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