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藤花第十二章
    藤花旧馆
    “淋了雨，精神上似乎又受了很大的打击，所以高烧不退。”东季绘简洁迅速地解释道。
    打击？怎么会？
    见到被东季绘抱回来的光，佐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惨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嘴唇，发软无力的四肢，仿佛一个遭人摧残的破碎娃娃。这真的是自己充满了阳光和欢笑的少年吗？这真的是离家前还恋恋不舍缠着自己撒娇的光吗？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伤了他！
    “佐为……”
    昏迷的虚弱光、高烧不退的光，竟只叫着自己一个人的名字！伸手握住了他虚弱无力的手，佐为忍不住垂泪。
    ※
    “你不可以一夜不睡，佐为！”
    源生气了，真的生气了。但是，光还没有醒啊！
    “笨蛋！如果你也病倒了怎么办哪！谁来照顾进藤？你以为他会很高兴地看到，你晕倒在他身边？”
    “源……”
    “乖乖上床睡觉！我会在这里看着。明天进藤应该没有手合，我会让绘再带医生过来！”
    源，是可以信任的……“他醒的时候，一定叫醒我——”
    光，你不可以有事。
    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啊……
    ※
    “源，怎么样？”
    “手合赢了，精神也还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进藤和塔矢，好像看不见彼此一样。”
    心中一惊，“怎么？”
    “我会打听的，还是，你直接问进藤？”
    “我知道了，源，先带光回家吧。”
    挂上电话，佐为蹙起了眉头。
    光和……塔矢？这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让光伤那么深的，难道是塔矢？但是，为什么是他？
    ＝＝＝＝＝＝＝＝＝
    凭窗长立，银发飘飘，风华绝代。
    斯人、斯景，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塔矢亮进入和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
    佐为微微颔首，示意他在棋盘前面坐下。
    “要赢了你才能知道一切吗？”少年的声音异常冷静。
    微微一笑，长袖一拂在他对面坐下，紫眸中透露出的是难得的冰冷。“赢我？现在的你还做不到。”佐为淡淡地说道，“我答应过你的父亲，指导你一局。所以，你想见我，我同意。”
    “仅仅是因为父亲？”
    “不是。”
    “因为进藤？”少年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莫名的讥讽。
    紫眸光华一闪，随即敛去。
    “我想和你认真地对局，藤原佐为。”
    折扇打开，掩住了半边面容。“如果你认为已经准备好了，那么，请开始吧。”
    ※
    十四目半。
    “知道你失败的根源在哪里吗？”
    强忍住泪水，倔强地抬起头，逼着自己直视那双似乎幽深无底的紫眸。“我知道。”
    “胜败，只在一念之间。”轻轻合起扇子，点向棋盘，“从这里开始，你失去了自己的心。”看向那对素来清澈的碧眸，他知道，那里面有着深深的悔恨。
    “我知道。”
    “光确实隐瞒了一些事实，但这不是他的错。他已经把最重要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已经愿意给他时间，也已经承认了他的围棋，就不该在这样的时刻这样地伤害他。纵然是一时情急，但，言语给人心造成的伤害，比任何其他方式造成的，都更深刻入骨。”
    冷冷地看着面前深深低垂着头的少年，想起光坚定的回答和恳求的表情，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光是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样无情的讥讽与嘲弄？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原谅和包容？为什么光要那样的自责，要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而对这个深深伤害了自己、撕碎了自己尊严的人没有一丝恨意？
    “光没有骗过你，他宁可不说，也不愿意用简单的谎话敷衍。对于任何人，他都可以那么做；惟独你，他什么也不说。塔矢亮，你在围棋上极尽精细之能，但对光，却因为偏执而不能包容——朋友，你以为应该是这样的吗？”
    ※
    心中是深深的悔恨。进藤惊愕、痛苦、绝望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那一时的冲动，却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因为答案太过清楚、太过简单……他几乎是绝望地期盼着，期盼进藤可以给自己一个所有人都已经知晓认可的回答，可是等待的结果，却只有更长久的沉默。是不甘、是气愤、是恐惧、是两年来积淀着的情感爆发——无情的言语，深深伤害了十六年生命中唯一的朋友。
    以为自己对他是特殊的，以为自己对他是不同的，以为自己是他目光唯一追随的人……希望自己，是他心中的第一人；希望自己，可以分享他的一切秘密；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站在他身边——
    塔矢亮知道，藤原佐为，占据着他心中最深的角落。
    不仅仅是因为围棋。
    “我们分享生命。”
    藤原佐为没有更多的解释。但他知道，这已经够了。
    棋士的生命，是围棋，亦是对围棋与生命的理解和感悟。
    黑白世界，折射的是生命的七色光彩。
    “谢谢你，SAI……”
    ※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佐为轻轻叹息。
    生命中只有围棋的少年，为了抓住那一丝偶尔透入的阳光，已经尽了全力。习惯的面具被打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光与亮的辉映与纠缠。只是年轻天真而骄傲的孩子，还没有学会，不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
    一个相称的对手，一个一生的朋友。围棋的世界里，“劲敌”和“挚友”，永远是两个划不清楚的概念。
    棋盘上的棋逢对手，是两颗心的撞击。而生活中的相知相容，则是灵魂的共鸣。
    对手，可能有成千上百。
    挚友，却是有一个便已经足够。
    塔矢亮其实是幸运的。
    因为，他不需要去请求光的原谅——没有责怪，何来原谅一说？
    他只需要明白，他要的不仅仅是棋盘对面的对手，更是，分享孤单、寂寞、恐惧和快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