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前。
    程峰从4S店出来开车往市内赶，路上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程峰接了对方就挂断，接了就挂，反反复复好几次，他直觉这不是恶作剧，决定停下车沿途找个小卖部回个电话。
    他停下车，解开安全带，熄灭发动机，下车走出几米，想起车没锁，拿出车钥匙按下锁车键，车子没反应，他又按了一下。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车子突然爆炸了！
    这一切发生都不到一分钟，汽车瞬间四分五裂，程峰毫无准备，被四散的碎片和一股热浪推出去好远，重重的摔在地上，殷红的血浸湿了他的黑发，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马路上，像一只孤独无助受了伤的羔羊，等着原始森林的野兽慢慢侵蚀他的生命。
    拴着小螃蟹的车钥匙也不知道扔到哪里。
    幸亏这条偏僻的公路偶尔也会有车辆经过，路过的好心司机报了警，程峰才被送到医院。
    谢天泽赶到医院的时候，程峰已经进了手术室，门口黑压压站了十几号人，他只认识麻子和杜磊，还有一个跟他一起来的泡面头，其他人应该都是程峰的小弟，杜磊在走廊尽头不停的打电话，麻子在吸烟区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见谢天泽走过来，麻子习惯性的灭了烟，“都怪我，没保护好峰哥，我不配当他兄弟。”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麻子印象中，谢老师总是一脸玩世不恭的微笑，飞着桃花眼，极少看见他现在这副如此专注如此认真的样子。
    谢天泽见杜磊挂了电话：“应该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吧，这里交给我，你去吧。”
    他笃定的看着杜磊的眼睛，杜磊点点头，拍了拍谢天泽的肩膀，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小声嘀咕了一句“该结束了”，然后大步流星的走了。
    谢天泽在泡面头那听说程峰出事的时候，他紧张坏了，完全乱了方寸，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呼吸都觉得困难，他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但心里早就刮起了十二级台风，五脏六腑都乱了位置。
    但是他到了医院的那一刻开始，他告诉自己不能乱，要冷静，他不断告诉自己程峰不会有事的，那小孩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天泽和麻子回到手术室门口，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才熄灭，程峰全身裹着纱布，纱布里透着殷红的血，像个新鲜的木乃伊被推进ICU。
    主刀医生一脸疲惫：“病人情况非常复杂，有严重的脑震荡，颅内有积液，肋骨三处骨折，其中一处开放性骨折，肺部受到感染，四肢多处软组织受伤，病人暂时还未脱离生病危险，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谢天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被医生一句话全毁了。
    他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送走主刀医生后，他学着程峰的模样，井井有条的安排着身边的事：“麻子，时间不早了，安排弟兄们轮番回去休息，所有进出ICU的医护人员必须是眼熟的，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晚九点换班，轮流守着程峰，安排你熟悉信得过的小弟。”
    “第二，你有我手机号吧，让程峰的助理周晓雨给我打电话，我有事跟她说。第三，程峰出事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让弟兄们管好嘴。”
    谢天泽的话像定心丸一样有效，麻子对眼前这位人民教师简直刮目相看，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小鸡吃米似的点着头安排去了。
    谢天泽回到家，他告诉自己饭要照常吃，觉要照常睡，班要照常上，生物钟绝对不能乱，但是大脑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脑子里抹不去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手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抖，估计这会连画笔都握不住。
    他实在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拿出放在枕头下面的小鲨鱼钥匙扣玩着，他数了一千只羊，然后在脑子里一遍一遍过着和程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知凌晨几点他握着小鲨鱼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谢天泽是被电话声惊醒的，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接通电话，麻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谢老师，医生通知峰哥出现呼吸衰竭，你要不要来看看。”
    谢天泽握着电话的手失去了知觉，他的心仿佛被人用细细的钢针扎了个对穿，不见伤口，却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隔着ICU病房的玻璃，他看见程峰像个实验品一样躺在床上，身上裹着纱布，脸上套着氧气面罩，被七八个医生护士围着，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大大小小的显示器显示着各种各样的数字。
    谢天泽裹紧身上的大衣转头就往外走，麻子立刻追了上来：“谢老师，您去哪啊？”
    “上班，我要离开这，他看不见我就不会死，我不准他死！”说着跑出医院，麻子下意识的跟了两步，他没听懂谢天泽的话，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
    谢天泽到校门口的时候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走进去，他极力控制着情绪，不让同事和学生看出异常。
    中午吃饭的时候，学校食堂电视播放午间新闻，播到伊拉克境内发生暴力冲突和恐怖袭击事件导致许多名平民丧生，画面里枪林弹雨，尸体遍地，一片血肉模糊，谢天泽疯了一样冲出食堂，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许久，他靠在墙上慢慢蹲坐下来，他想点根烟，手抖的怎么也打不着火机，他气的把火机狠狠摔到地上，那一刻，他感觉他的心也随着火机一起粉身碎骨了，中午灿烂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只能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
    谢天泽每天正常上下班，虽然他竭尽全力保持微笑，但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的失魂落魄，那个桀骜不驯一身痞气的谢天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每天像个幽灵一样游走的医院和学校之间。
    麻子急了：“谢老师，你不让我不告诉他妈，峰哥真要有点什么事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几天下来，谢天泽眼窝深陷，胡子两天没刮，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再等等，再等一天。”
    程峰在ICU病房整整昏迷了五天四夜，期间医生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书，麻子简直要崩溃了，好几次要通知程妈妈回国，都被谢天泽拦下了。
    直到第五天晚上，程峰各项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医生通知家属病人脱离生命危险，可以送到普通加护病房。
    谢天泽是晚自习的时候收到麻子发来的消息，他急急忙忙找六班班主任帮他看班，这是他当老师六年来，第一次晚自习没结束提前跑了。
    他火急火燎的赶到病房门口，看见守着程峰的几个小弟翘着脚，伸着脖子，隔着病房门上那一小块玻璃往里张望。
    “你们几个干嘛呢？”谢天泽好奇的问。
    几个人闻声转过身，一个小弟兴奋的说：“峰哥醒了！”
    谢天泽打了鸡血一样，睁大眼睛三步并两步推开病房的门，一位医生和两位护士正围着程峰做常规检查，见谢天泽推门进来，医生嘱咐道：“病人恢复的不错，但要注意多休息，他肺部感染，说话会引起不适，尽量少说话。”
    谢天泽既诚恳又认真的点头，目送着医生和护士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天泽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程峰，程峰恰好也歪着脑袋看他，那一瞬间，谢天泽懂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他走到床边，可能是昏迷了好几天的原因，程峰眼神迷离的看着他，眼睛一时无法聚焦，嘴唇微动想要说着什么，谢天泽谨遵医嘱，赶忙伸手轻轻按在他唇上，贴在他耳边说：“什么也别说，我都知道。”
    程峰本来就晕晕的，被谢天泽突如其来贴在耳边的一句话弄得天旋地转，只好闭上眼睛，黑暗中谢天泽富有磁性的声音蛊惑一般随着空气的震动娓娓道来。
    “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一直没说，怕说一半你害羞再跑了，不过今天你跑不了了。”谢天泽这句话把自己逗笑了，接下来他做了一件让程峰现在想起依然会脸红心跳的事。
    谢天泽把手伸进程峰的被窝里，握住了他的手。
    程峰蓦地睁开眼睛，全身绷紧，谢天泽感受到他的紧张，轻轻捏着他的手掌，把玩着他的手指，轻声说：“放松点。”
    程峰呼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但是被握住的那只手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
    “程峰，你昏迷了整整五天，一次呼吸衰竭，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你厉害了，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我把一辈子的害怕都用光了，我跟老天爷发誓，如果你能平安度过危险，我一定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告诉你。”
    谢天泽握着程峰的手紧了紧，调整了一个姿势，下巴垫在程峰的枕头上，和他头靠着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你听好了，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我承认，我一直没有勇气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我非常清楚，我喜欢你，喜欢看你脸红，喜欢看你害羞，喜欢看你吃醋，享受你对我的好，享受你对我的占有欲。我承认，你让我心动。我一直在等，等着你熬不住了主动跟我表白，但现在，我不等了，程峰，我……”
    谢天泽抬起头，对上程峰的眼睛：“以后我能一直吃你做的饭吗？你能一直给我做饭吃吗？我们能一直一起吃饭吗？”
    程峰不知道谢天泽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吃饭这件事，但这一顿狂轰滥炸的告白让他大脑缺氧，他睁眼望着天花板，虽然躺在那一动不动但依然眼冒金星。
    谢天泽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吓得站了起来，焦急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生！”
    谢天泽转身就走，程峰拽着他的手没放，嘴唇微动，谢天泽看他清醒着，没有痛苦的表情，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见程峰小声说：“别走…”
    “我不走，哪也不去…”程峰再没力气说话，勾了勾嘴角，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有一个人早就发现了，你知道是谁吗？”程峰微微摇头。
    “是天骄，她走的那天，我在她床边，她拉着我的手说：”哥，程峰喜欢你，我能感觉到，你也喜欢他，对吗？”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崩溃，不但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愧于心里的秘密被人发现。”
    程峰笑了笑，眼皮重重的往下塌，但是他不敢睡，怕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谢天泽见他犯困，伸出另一只手，举起食指和中指，在自己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温柔的按在程峰的嘴上，轻柔的说：“睡吧，睡美人，你的王子一直都在。”混蛋的微笑再次爬上谢天泽的嘴角，布满血丝的双眼飞出一个大大的桃花。
    程峰刚接受某人告白，又接了某人一个媚眼，简直神魂颠倒，笑着陷入梦中。
    程峰再次醒来时，王子并没有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杜磊一张油乎乎的大脸和满嘴的炸鸡排味。
    “醒了，醒了，他知道您来，肯定得醒。”程峰迷迷糊糊往杜磊身后看去，看见市局的刘队站在后面。
    “程总，我代表市局的何局和邹副局来看你，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雷斌已经缉拿归案了，你这起爆炸案也是他参与的，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会安排市局的同事来给你录口供，好好休养，我先告辞了。”程峰目光闪动，使出全身力气说了句“谢谢”。
    杜磊送刘队出门，程峰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他躺在病床上看着输液管里不知是什么的透明液体，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别说断了几根肋骨，就算拿走那几根肋骨，只要能抓住雷老三，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再次闭上眼睛，想起天上的父亲，还有谢天骄。
    总算可以给谢家人一个交代了，正想着，杜磊和周晓雨还有办公室几个同事推门进来，周晓雨一看老板这副模样，眼圈都红了：“老大，你放心，公司有我们呢，你好好养病，我们等你回来。”
    程峰张张嘴，说了句什么，周晓雨光看见嘴动没听见声音，“老大你说什么？”
    杜磊在旁边插话道：“他说你又胖了！”周晓雨竖起眉毛瞥了杜磊一眼，又看着自家老大，程峰笑着点点头。
    周晓雨拿起桌上一个苹果赌气的咬了一口：“老大，你没检查一下眼睛是不是也炸坏了，我可比春节瘦了两斤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陪着病床上的程峰，直到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作者闲话：

    表白啦，表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