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下部 78、魂飞魄散的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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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魂飞魄散的黄玫瑰
夏夏主动向小飞出击,这事我绝对想不到。她给我的总体印象是含蓄文静,知书达理,看起来弱弱的。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和小飞相处得还不错,我一直记着那个冬天的晚上,在天桥剧场门前,小飞救夏夏的事。然而那个故事,就像是遥远的童话。
夏夏找茬找上门去,而且在小飞重要首演的当日,确乎太出格了。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夏夏忍无可忍了;再就是,女生啊,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而且变起来特别狰狞。这让我心发凉。
我走进小飞化妆室的那一刻,真的,心一阵凉。
遍地是黄色花瓣……
这是多大的仇啊?
事实上,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先是剧场前厅预置的祝贺花篮被人推倒,并且部分被撕烂,一片稀里哗啦。其中有没有五子送的,我不知道。五子不会以自己的名义送,这是一定的,用公司的名义或者其他,都有可能。
小飞认为这事是夏夏所为。后台多少知道些内幕的同学都在议论,说小飞准是踩到谁尾巴了,而且被踩痛,要不不会有如此深仇大恨,做出这么混蛋的事儿。
剧场前厅的花篮到底是不是夏夏掀的?已无从考证。或许是有人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倘若是夏夏,指向就非常明确了。
前厅的事传到后台,当时小飞没觉得怎么,照旧做他的演出准备。也许,小飞内心也是挺郁闷的,只是想到当晚的演出很重要,事关自己,事关外籍专家,事关学院,也事关观众口袋里掏出来的钱儿,孰轻孰重,这点明白劲还是有。再则,他料想这些事早晚会来,来就来吧,不就是砸坏几个花篮嘛,还能怎么样?做盖,要没这点心理承受力,还成?趁早歇火。
小飞从没打算歇火,他觉得做盖做到这份上,刚做出点境界来,刚把“自我认同”这事放下,这是他后来亲口对我说的。他说:“小钧,我他妈的干脆就公开了。”
我愣半天,回答:你雕!
这让我立马想到,倘若那天我真稀里糊涂答应小飞上台献花,恰好助长了他的人来疯,没准他真会借机会发布出柜宣言。凭他的骚包劲,那份演技,能把这事表演得尤其充分——把它当一场人生大戏,就像舞台上角色的继续。小飞有时候特别混淆现实与表演的界限。
小飞不是深柜之人,在柜子里憋久了,不再愿意藏,打算出来见光,这也是一种坦荡的表现。现在看来这是90后重要的性格特征——特立独行,没什么可以怕的。就跟许多同辈的公众人物一样,这辈子不弄出点花活来,活着特没劲。
多半是学院的环境使然,助长了小飞的的勇气,其实小飞早就不再刻意隐瞒自己的性取向,柜子门处于半开半掩之间。澳大利亚专家来学院教学,他,或者说他们学院这一帮男生更有点公然,好像时机到了,气候也合适,拱吧,使劲拱。自己觉得挺国际化挺潮的。
澳大利亚专家是个公开的盖。学院在请与不请他的问题上多有迟疑。实在是因为专家太大牌,艺术成就了得,屈尊到学院来,怎么说都是锦上添花。再说,学院也考虑,现代艺术见仁见智,很难在观念上加以限制,用开放一点心态,请就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天塌不了。
专家的晚会,至少有两个节目是直接表现同性关系的,其中一个就是小飞担纲的俩男生的双人舞。我在现场看了这个节目,一看就明白,绝无隐晦。表现的就是两个男人的生死相依,或者说生死决绝。它以如胶似漆开始,以缠绵悱恻收官,通篇是肢体的缠绕,灵魂的纠葛,有些段落几乎就是自然主义的模仿,比如……呵呵,只能意会。作品的名字叫《水中倒影》,就这还比较含蓄,其余一切都赤裸裸。夏夏曾问我:“现代舞你看得懂吗?”之后想起来,别有用意。我说,瞎看呗。其实我什么都能懂。
澳大利亚专家在教课排舞之余,和学院的一帮帅小伙打得火热,这些小伙个个都在青春勃发的年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体一下子都像鼓满了风,思想像见风就长的野草。专家以往大概很少和东方男孩打交道,他周游世界,仿佛到了中国,到了帝都,忽然见到一帮黑头发黑眼睛美少年,就跟初尝中国菜一样,有种眼界大开余生恨短的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艺术灵感和创造力被充分调动起来,当然分泌得最多得应该是巴多胺。
据说,专家在北京的这段日子情绪高涨,体力超好。老头工作之余经常和学生演员成群结队地去吃饭、泡吧。休息日还去北京的名胜观光,一整天在郊外野炊、拍照、DV。客观上造成女学生在这一期间受了冷落。那时候,学院的女生就跟富家小姐身后的丫头没什么两样,特别边缘化,特别仇富,心里梗梗的。学院里逐渐酝酿出一股敌对情绪,从不屑到鄙夷到不满,直至开始愤怒。这把火自然是从女生中间烧起,其中包括夏夏她们。夏夏她们常说,“切,一帮盖,如鱼得水。”“我们学院如今是彩虹漫天了。”她们甚至公开管和专家打得火热的男生叫“彩虹哥”“彩虹帮”。专家在业余时间里、现实生活中继续排演着《水中倒影2》。现实版的《水中倒影》。
这些事对学院的男生到底有多大的影响?我以为,影响肯定是有,而且不小。艺术院校这块土地,本来性取向就挺特摇摆,突然就有如有人从右向左助了一把力,倾斜的角度瞬间就大了。
据小飞说,专家在日常生活中并无出格之举,他只是喜欢和男孩子们在一起乐而已。总体来说,专家是个有绅士风度而且风趣幽默的艺术家,思想无拘,率性自我,而正是这种率性和优雅吸引了大批渴望学习到艺术家风范的舞蹈男生。关系融洽了,肢体接触便是难免。小飞说,专家习惯在每次排练后拥抱汗涔涔的男舞者,表示出内心的激赏。他从不抱女生,夸赞女生时,只是对她们竖竖大拇指。排舞的时候,为了矫正姿态,他毫无顾忌地把手放在男生的敏感部位,起先,一帮男生心里确实有点格涩,疑心专家的用意,渐渐就有些习惯,不以为然。专家喜欢说俏皮话,比如,他说“性冲动是艺术灵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鼓励孩子们要有性冲动一般的艺术冲动,此时,男孩们也会觉得他有点不着调,但又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恍惚是真谛。
他为男舞者选择的演出服,太暴露了,让人难以接受,男孩们背后少不了说老头变态。然而,当看到他真诚而坦然的表情,听他连续不断地说“beauty”“art”时,就相信他奉艺术为天职,是一个为艺术而生的人,而艺术是不掺杂任何杂质的。艺术是自我心中美感的流泻。
专家喝多了会跟男孩们说到自己远在墨尔本的恋人,当然是同类。有时会显得非常动情,他说他想念他,非常渴望和他重蹈爱河再度良宵,这对于男孩们来说,就像看了场午夜场的电影,特别沉醉,特别容易进入剧情,模糊了此时与彼时,忘却了真实与虚幻。深夜,从酒吧出来,专家以玩笑的口吻问:“谁陪我回家?”男孩们通常是嬉笑着一哄而散,于是,专家也快乐地与所有人Bye,四面八方一个劲地抛飞吻。
有一回,小飞把手机里我的照片给专家看,问他,你觉得怎么样?专家说,“Greatboy,很棒啊这孩子”。小飞得意地说:“这可是个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主啊。”专家被小飞说得眼睛不灵不灵的,于是便要小飞约我一起去喝酒,但小飞没跟我说过这事。小飞告诉专家,我会在首演那天上台献花,专家说,“我期盼看到这一幕”。
…………
我怔怔地看着一地花瓣,试图联系小飞,但电话始终是关机。据他同学说,这晚小飞是带着巨大伤痛完成演出的。这个表述特别惊人,开始我以为小飞受伤了,其实不是,同学所指的伤痛主要是指心灵。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演出前,夏夏突然出现在小飞的化妆室,径自对小飞说:“是你在散布,说我掀了前厅的花篮?”
小飞愣了一下说:“我犯不着。”
夏夏说:“我倒是真想这么干,但我没有。”
“干吗?我惹到你了吗?”小飞问。
“我……恶心你、们!”夏夏起初打算说“你”,最终说出的是“你们”。
夏夏没有表明“你们”是指谁,是不是包括那个澳大利亚专家,或者干脆是指整台晚会。无论是公愤还是私怨,夏夏的意思小飞是明白的。小飞脸都气白了,说:“夏夏,有事回学校说,你别妨碍我今晚的演出。”
夏夏哼了一下说:“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警告你,那事不是我干的,别在背后放我的野火,别把我扯到你们的破事里去,否则——”夏夏没说否则怎么办,也许压根没想好怎么办。
本来这事也许就完了,两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偏偏花店送花的愣头青进来,那是一束黄玫瑰。我订的黄玫瑰。哦靠,来的可真是时候!于是,硝烟再起。
愣头青冒冒失失进来,问:“谁是小飞?有位姓丁的先生快递送花。哪个签收一下。”
接过花和卡片,弄明白丁先生原来就是Tony,快递小哥把大写“T”看成“丁”了。本来应该是欣喜,可小飞还没来得及调整情绪,黄玫瑰就被夏夏劈手夺过去……
“你的骚狐狸尾巴什么时候能给我收起来?!”夏夏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
小飞当然不买账,因为那是我送的花,与其说小飞踩了夏夏的尾巴,不如说是夏夏踩了小飞的尾巴。
“傻逼你他妈的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小飞出言不逊。小飞本来嘴就脏,此时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脏。
脏话伤人,哪个女孩听过都会暴跳如雷,夏夏顿时气急败坏地嚷:“我想男人没什么丢脸,你勾引男人才丢脸!”此时的夏夏已然不再矜持,不顾脸面,决心决一死战,泼一回。
夏夏一边在桌子上把黄玫瑰拍打成一捆光秃秃的枝桠,一边哭着说:“小飞你他妈就是只臭苍蝇,对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下蛆?你太不要脸了你!”
夏夏说,“连”他”你都不放过……知道他缺心眼,就是一小傻瓜,你太缺德了你!”都知道,夏夏说的那个“他”准是送花人。
夏夏还说:“我喜欢一个,你就盯上一个。存心跟我较劲。你干吗要跟我较劲?我已经把一个让给你了,你干吗还卯着我不放啊?跟我们女人较劲有意思吗你?!”
人们开始听出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光这几句话,就充满了故事,包含了巨大信息量,但一时又分辨不清这口井到底有多深,井底下咕嘟的是什么水?人们开始劝架,而事实上所有的劝架都是火上浇油。在这期间,小飞只说过一句话,他说Tony干你什么事?小飞理屈词穷了,他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关键时刻准没辙,连平时那点痞劲也没了,任夏夏撒泼撒疯,任那束可爱的黄玫瑰惊魂离散惨不忍睹。
夏夏气焰越来越甚,甚至说,“对你们太客气了,不给点厉害,就没完了!”
要不是两边的人拦住,小飞和夏夏没准就打起来了,抓脸扯头发什么都有可能。这真是丑闻。小飞晚上要演出,打伤了,无论伤了谁,演出都受影响。
我听过这事后,浑身颤抖。不是生气,是惊愕。我没遇到过下战书舞战旗真刀真枪动真格的事,人怎么可以疯到这程度?我无法将小飞口述出来的夏夏和我平时印象中的夏夏联系起来。我不敢相信。不愿意刹那间她的形象被无情颠覆。
我心好痛。
我才刚刚过20岁,已经尝到了心痛的滋味。这次痛,比哪次都厉害。
你痛过吗?倘若你没痛过,你就体会不到我写下的这一切!
如果我在现场,我会怎样?袒护小飞,还是助长夏夏?维护弱者,还是保护女生?我不知道。这肯定是个全世界最难最难解的难题,无法选择,没有标准答案。
也许,当时我只能舍身去挽救那束花,仅此而已,因为那会儿也许只有黄玫瑰还依然美丽,还值得一救,值得去保护……其他的都丑恶无比。
我不断打小飞的电话,恍惚听见铃声在不远处响了又响,我循着声音找去,终于在后台洗手间找到了声源——那个始终不被接听的电话。
我惴惴走进洗手间,有看到小飞正缓缓地将手机贴近耳朵。近在咫尺,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却通过手机对话——
狗东西,在这儿呢你?找你找死了。
“……”
之前怎么回事?
“……”
这么会这样?
“……”
没有回应,让我尴尬,我勉强笑着,想幽默一把:演出挺好,一点看不出来。
“……”
很成功是吧?
终于,小飞开腔了:“……你要是上台来献花,那花现在还好好地,也就没这事了。”他要哭了,声音在哭的边缘。
我要是上台,没准就在观众眼面前打起来了。
“那……真火了。”我看见小飞凄楚地一笑,然后,终于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