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68、“请按删除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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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请按删除键”
我走出酒店,狠狠地擦了下嘴角边的湿润,就像平时擦掉女生给我留下的口红印一样。
坐进车里,我打算给辜大哥电话,告诉他,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出色,手机里留下了你想要的东西,这些物证足以令陈明星一个头两个大。
我还想说,大哥你请我宵夜吧。那一刻,我觉得很饿,紧张和疲劳后,饿成了最鲜明的感觉,吃是最强烈需求。饭桌上我将和大哥一起欣赏那惊世骇俗的三十秒。然后,COPY它……
事情很不凑巧,B2层通讯信号不好,给辜大哥的电话没打通,于是,我把车开出了车库。
……脱险的那一刻,即使到此时,依然让人心有余悸。开着车,我脑子里满是客房里险象环生的一幕——
得手后,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可恋战,我已经有了三十秒证据,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就在这一刻,套房的门铃响了……
那个不知趣的敲门人是他的助理。
我们本来打算不理睬门铃的,可没想到陈的助理有房卡,他居然开门进来了。他妈的这蠢货,天底下竟有这号人?!
房卡另有备份,可见陈明星平时做什么都不回避助理,他的私生活在自己人中间是公开的,甚至可以说是公然。可我却被吓着了,我怎么能让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是一个局外人直楞楞地看着我在做什么?我鹿一样敏捷地闪开。这是非常懊恼的一件事,虽说这是本能,是下意识,但凡一个有羞耻心的人都会有这种下意识,但我怕因此暴露了我伪装者的身份,卧底的伎俩。
陈意识到我的慌张,用粤语和他的助理说话,从口气里听得出是愤怒,甚至是谩骂,他催他赶快紧开,别败了他的兴。我背对着他们俩,对于地道的粤语我总是不能全听明白,只感到助理支吾了几句,似乎是有要紧事要说,陈表示不听,然后助理蔫蔫地出去了。
我慢吞吞将脚伸进那双昂贵的鞋,抓过沙发上的衣服,样子有点坏,仿佛因为有人叨扰而显得不悦。其实不然,我意识到脱身机会来了,有人来打岔就是当晚的拐点。但这一心思丝毫不能暴露,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急于要逃离这个屋子,逃离“作案”现场。心里再怎么紧张,动作一点都不能慌乱。
当我从盥洗室穿戴整齐出来,那个冒失的助理已经离开。陈靠在床上,用雪白的单子盖着刚才还十分坦然、兴奋到泛红的身子,默默看着我。我故作镇静地看了看腕上的腕环,那是一只廉价的胶皮腕环,在任何小市场只要花三十元就能买到,但我很喜欢,特别是喜欢上面的字,“我若成魔,佛奈我何”。现在它被弄脏了,沾上了陈身上的脏东西。于是我把它摘下,随后扔进了废纸篓。
如果不是我观察有误,那一刻,陈已经对我起了疑心,他的眼神流露出越来越深的困惑,但他猜不到背后的真相,至少是此刻,他的智商还没有恢复。然而我必须在他还没缓过神来之前逃之夭夭。
沉浸在欲望里的人智商真低啊,低到令人不敢相信,低到完全轻敌,毫不设防。此前,陈居然相信我有微信进来,居然允许我在这种时刻、这种场合打开手机察看微信。就在他毫无戒备、专心做他自己的时候,我悄悄按下了录影键,居高临下地拍下了他的嘴脸。
我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准确地说,也就是装模做样装作读一条消息的时间。但这就足够了,足够制造一颗炸弹!不,大哥的真实意图不是要一颗炸弹,而只要一根链子,能栓住他脖子的链子。带皮项圈的那种。
现在我大功告成,要带着证据走了……我不慌不忙拿起手机,我尤其要在拿起手机时表现得从容,因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作案”工具,唯一的“作案”证据。然而,就是在这一刻——
他突然对我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我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此刻最怕听到的莫过于“手机”两字,尤其当我听到他要我把手机给他时,简直以为事情败露大祸临头了,我想我死定了。后来,我脑子逐渐转过弯来,明白他是要和我互留联系方式,不是要检查我的手机,才没让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说,我给你写纸上吧,一般情况,我们不会主动联系客人,这是规矩。需要的时候你可以打我手机。
作为一个服务生,当客人要你留下联系方式时,你没有理由拒绝,也不可能拒绝。也许是过度紧张了,当我在纸上落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写着我真实的手机号码,直到写最后一个数,我才清醒——我手机的最后一个数应该是1,而我飞快写了个9,于是成了一个百分之九十真实,百分之十虚假的号。一个号码只消作假一个数,就是百分之百的死号。
我对他笑笑。用眼睛示意他:号码留在桌上了。我不把号码交到他手上,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走出这个屋子。我知道我笑得很勉强,笑得令人生疑,可这时候我怎么可能做出自然的微笑?
我必须马上离开!我的心情越来越急切。我怕他在我还没走出屋子前,从床上扑过来,拿起桌上的纸条,试着拨打一下,那就完蛋了。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我,待我走到门口,他突然说:“就这么走了?”
我又一顿。有一种要砸在最后一刻的预感。
我意识到走得太急反而不好,于是折回来,抱了他一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感觉到我心跳得跟打鼓似的。
他想跟我吻别,我头一偏,那个吻落在了我嘴边。
他突然说:“你很有表演才能……”
哦去,别再有这种突兀事了。别再出妖蛾子。心脏受不了。我快崩溃了。
我不想弄清楚陈这么说是出于欣赏,还是某种暗示。一门心思,我想的只是,几秒钟内我必须从这可怕的地方走出去!
…………
车驶离B2,驶上大街,我的心情有如逃离魔窟。
这地方偏,没什么人。街上光影稀稀落落,整条街都有点暗,车灯照射着前方的路面,显得特别凹凸,每一颗小石子都暴突出来,有点狰狞,有点陌生。我不认路了,仿佛不是刚才来时的路,仿佛误入时间隧道,进入到另一个时空……
踌躇间,我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很不明确的一个念头,直到今天我都没想明白,我当时脑子闪现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从心底里涌出一丝柔软,像羊的绒毛般柔软的情素。这件事让我得到一个经验,许多事,当你要处理时,不可踌躇,不可缓慢,不可优柔,不可寡断,该做时就做,该下决心时就得咬咬牙,否则就有可能变卦……
我把车停在路边。想起玢姐对我说过的话,“该杀人时就要杀人”,心猛然一颤……
我这算是在“杀人”吗?还是辜大哥在雇凶“杀人”?
我做的事表哥是断然不会做的。我比表哥强?还是有意要在玢姐、辜大哥他们面前表现得比表哥强,以讨他们欢心,讨他们赞赏?让他们说我不仅比表哥年轻,比表哥帅,也比表哥敢作敢为?我要表现这种“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气质,意在何为?也就是说,他妈的,Tony你小子想要干吗?
那段时间,刚好接连有艺人因受不了绯闻的困扰而选择与这个世界诀别。茶余饭后、街谈巷议中,人们对生命似乎又多了一层感悟。差不多半年时间里,人们对轻薄生命多有非议,对漠视人性多有反省,对网络口水多有反感,对生命之脆弱发出了深深的喟叹。同样是一个艺人,陈有多大的承受力?他就一定比那些得了抑郁症的人坚硬,更能抗御人们对其生命之轻薄?就能容忍世俗对其性向之奚落?倘若不能,倘若他有艺人共同的性格弱点,看重完美,把自身的完美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那么,曝光他的隐私,抹黑他,把有损于完美、颠覆他公众形象的那30秒昭示于众,不啻于杀人。闹不好,他飞身一跃,或者用塑料袋捆扎住自己的脑袋,再出一个轰动事件,我们这些“造恶者”将情何以堪?心何以安?
我知道辜大哥对我好,好得就跟老爸对儿子似的,甚至比老爸对儿子还好。我也知道他黑,但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黑。我不能因为他对我好对我视如己出就满以为可以助纣为虐,就可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不问青红皂白,稀里糊涂义无反顾杀了人还说义字当先有恩必报,帮了凶还说我只听大哥的,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帮谁大哥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别的鸟事儿我闹不清也管不了……
我曾经做过许多坏事糙事儿,但不做黑事儿。尤其不做要人命的事儿。黑和白在我心里有杆秤,性命在我人生天平上永远是压份量的那一头。玢姐“该杀人时就杀人”的论调,我打心眼不敢苟同。那是玢姐、辜大哥他们的人生哲学,不是我的,我们家族的血液里就没有这种基因,我不可能从别人的血液里继承这种基因,就像我表哥混了半天还混不到敢“杀人”的份上,被人视为懦者。我和我表哥就是一个拷贝一个德行一个模子里压出来的,想出格也出不到哪里去,逼急了充其量也就是给人一拳头,再急不外乎加踹一脚,说白了就是花拳绣腿没多大出息。我宁可相信“该出手时就出手”“该劈腿时就劈腿”,也不接受“该杀人时就杀人”。杀人宁可杀自己。
想到这儿,我惴惴地打开录下的那个视频,赤身为奴的陈,雄健如王的我,很快出现在手机显示屏上,那个只能在两个人之间发生有第三个人就可能坏事的场景生生地再现在我眼前,真他妈清晰,连对白都清晰得一字不拉让我听得直打哆嗦。太锋利了,这把杀人刀,闪如电光,晃人眼神。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个烫山芋。
三十秒飞快过去,当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手机屏幕上时,不知是什么促动我,我迅速按下了删除键,我怕稍一迟疑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几年以后,我窃窃地想,要不是当时我冒傻气当机立断删除了三十秒私密录影,那么,当年的初夏时节,应有一件巨大的丑闻在演艺界曝光。而我,就有可能从这一年就一路黑下去,黑到今天。人呐,有时候就是取决于瞬间的考量,由于不同的选择,步入了不同的人生。细思极恐,想想也挺吓人的。
有时我还想,当年我要是鬼一点,不删除那三十秒,也不给辜大哥,自己留着,也蛮好玩的。这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青春记忆。可是,这么想过后,多半是后怕,万一手机丢了,或者储存在电脑里,也遇上要维修电脑的事儿,这不等于做了贼还把赃物留在家等着事发吗?这样挺好,删除是对的,一了百了,绝无后患。
当时,当“确认删除”的字样在手机屏幕上出现时,我大约停留了有三秒。这真是生死攸关的三秒,人生抉择的三秒。我战胜了自己,善良战胜了邪恶,“杀人不如杀自己”战胜了“该杀人时就杀人”,三秒战胜了三十秒。
三秒钟后,我的手指在OK键上重重地落下。
一段残酷的青春记忆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声匿迹。
(上部完)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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