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60、丢失的那颗纽扣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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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丢失的那颗纽扣
    我这人特神经,明知“南悦坊”一去不返,从此蒸发,却总希望有惊喜发生。我一次次去三号楼,想碰碰运气,结果照例是无果而返。那会儿我的委屈油然而生——在北京我吃闭门羹的机会太多了,哪儿哪儿都可以对我关门,说不接纳我就不接纳我,在北京我就像一只流浪狗,不,就像是冬天里一头到处乞讨温暖的狼!
    有次,我再去三号楼,突然发现“南悦坊”那个单元的门开着,不由一阵欣喜,我忙不迭走进去,发现有工人在砸墙,室内一片灰蒙蒙。打听后才知道这个单元已经易主了,新主人正在重新装修,不日就将搬进来。这下我算彻底死心了,房子都卖了,再想见凡凡和那帮哥们怕只能在梦里了。
    经得同意,我在被砸得稀里哗啦的屋子里走了走,踩着那些垃圾。
    我四下寻觅,偶尔还能看到昔日“南悦坊”的残痕,比如,那盏手工的灯,方形的,此刻,它不再流耀出暧昧艳情的红,纸糊的灯罩残破凋零,白森森像一个哭泣的灵魂。我眼眶湿了,我不明白一群青春洋溢的男孩,怎么会落得一片无可收拾的残败?凡凡怎么可以和我不告而别?他说要在秀水街开个铺子养活我,一辈子。虽然我从没把这话当真,还笑话他异想天开,但心是彻底被感动了。
    想起凡凡在我背上游走的手,温温的,柔柔的,说不清是艳情还是只是兄弟般至诚至深的情谊。记得那次他手指在我身后轻轻地扫,试探我的心,我小小的一个反应,表示拒绝,他就吓坏了,感觉冒犯了我,一个劲跟我对不起。那会儿我们还不太熟,试探是必然的,当他确信我的态度后,就更放不下我了。
    在我们交往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小心翼翼处理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不冒犯我,我的丁点不开心都会成为他的心事,而他在“南悦坊”是挂头牌的王子,非常骄傲。
    我一直记着头一次见到凡凡的那个晚上,超市门前,他穿一件亮丽的短外套,站在灯光下,傲慢而时尚。他的衣着或黄或红或金或银,总是那样打人眼球,然而在耀眼的包装下,只有我知道包裹着怎样一具羸弱的身躯,而羸弱的身躯里又是怎样一个更加羸弱更加飘摇的灵魂……颤抖的灵魂。
    他抽很多烟,无论多新多好看的衣服总是沾染着浓浓的烟草味,尤其在袖口。即便抱着他的光身子,我也能闻到那股特殊的味儿,仿佛烟草已经浸润了肌肤乃至骨髓。有次,我开玩笑咬他,突然说,就像咬着雪茄。他说我夸张得没底。我说不信你试试。他当然不会试。可一句玩笑让他紧张了好几天,直到我说,我又不是禁烟主义,对烟味没太多的反感。这时,他才释然。
    我曾经劝他戒烟,至少像我这样,抽也抽,偶尔抽,不当真,因为浓烈的烟草味和他白净的长相很不匹配,我担心要不了几年,他那张白净的脸就会蒙上一层厚厚的烟垢,变得烟黄而无光泽。但这种劝诫看起来收效甚微。后来,我不再劝他,尤其那次在安贞酒店,亲眼看见他被博士欺负后蜷缩在地上的样子,发誓再不干劝戒的事。因为我想,没有这口烟,他无法在一次次遭遇痛苦后修补自己,平复情绪。那一刻,他捂着肚子,蜷在地上哆嗦,突出的肩胛骨一耸一耸的,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想点上一支烟,替他把火吸着了,然后送到他嘴边……很奇怪的念头。那支烟的烟嘴上必须沾着我的唾液。
    我在被砸得稀里哗啦的屋子里还看到了那面落地镜,它竟然完好无损,这让我感到十分意外。我不知道房子的新主人是不是有意要留下它,因为它确实是一面看上去挺不错的穿衣镜。站在镜子前,我想起和凡凡一起快活而淘气的情景。水滴沿着镜面蜿蜒而下,扭曲着流淌成一张蛛网,集聚着快活,喷洒着少年的狂情和无羁……然而这一切终将成为我痛苦的回忆。我一直弄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两个男孩的游戏,每一个从少年走过来的男孩,都经历过这样的游戏?我宁愿把它看成一场游戏,而不包含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因为,对于游戏的回忆永远是幸福的,到多老也是幸福的,其他则不然,其他的回忆只能给我们带来痛苦。
    我不知道这样一种传说是否可信,就是所有的镜子都能保存和记录影像,在一个适当的条件下,那些过去的影像有可能再现。
    我多半是不信这种妖言的。但此刻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在蒙满尘土的镜子前站立良久,以我的诚心希冀凡凡的身影再现,让我对他说声抱歉。是我毁了他,毁了“南悦坊”。哪怕能看见他冲我微微一笑也成,那样,我的心也能得到一些慰藉。
    但是,奇迹没有出现。
    我害怕在我离开后,传说中事会发生,再现我们当时冲着镜子撒野的情形,让一个心灵污秽的无关之人,目睹这早已是昨日梦幻的场景。想到这一点,我毫不犹豫地拾起一块砖,奋力砸了上去……毅然决然。
    镜子哗啦一声裂成无数个月牙形,随之慢慢地从镜框里倾泻下来……稀里哗啦,一败涂地。我知道,只一下,一切都成为不可收拾的碎片,再也捧不起来。
    一个工人看见半天不言语的我突然就起手砸了镜子,而且是那么好的一面镜子,以为我发了神经,或者本来就是个精神有病的人,惊愕之余结结巴巴地嚷:“干什么你?小伙子,这么糟践东西?!”
    我从碎镜片上抬起眼睛,慢条斯理地说,是你的吗?不是你的东西你管?!
    我走出昔日“南悦坊”的时候,听见工人还冲我的脊梁直嚷嚷:“出去——出去!再来我就报警啦!”
    我心想,我都在外头了,你嚷什么?我再不会来了。
    人说,精心制作的钮扣终将要穿过一个孔。我愧对凡凡的心思终究要成全我在北京再次见到他。过去了这么些年,事情的经过我有点模糊了,仔细回想一下,似乎是这样的——
    那天,我在干吗?反正有事,忙着,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说:“对不起,我拨错了。”我刚想掐机,猛地意识到那是凡凡的声音,我说,凡凡!是你吗?别挂机!
    我撂下一切事——我记得当时我还走到马路上,我说,凡凡,是你,我没听错。我一听就知道你,你在哪?现在在干吗?为什么要说拨错了?你换了手机号了?你还好吗……
    我没意识到,一连窜的追问反而让凡凡没有了说话的空隙。凡凡一直默着,但呼吸声清晰可闻,凭着这呼吸声我更确认是他了。我该问的都问了,对方不回答我,让我着急……
    无奈中,我动情地叫了声,凡凡……
    我说,别磨人了,好吗?!
    我终于听到了凡凡抽泣的声音,准确地说就是吸鼻子。他说:“想好不再给你电话……太没出息了我……”
    我果断地说,我要见你凡凡。
    凡凡说:“不要了。”
    我说,干吗你,那么讨厌我?就是犯人也要给我一个申诉的机会。
    凡凡说:“别这么说Tony。还有意义吗,见了又怎么样?”
    我说,不怎么样,一个交待!只是为了有一个交待。否则这辈子我过不去!
    “过不去又怎样?过得去又怎样?”凡凡说。“过得去过不去都得过去。”
    我觉得在电话里饶舌太没意思,也意识到凡凡的情绪太颓丧了,便说,凡凡你现在在干吗?凡凡告诉我,他目前在一家桑拿会所上班,特别苦。他是说“特别苦”,而不是“特别辛苦”,我就猜到是怎样一种境遇了。
    我说,怎么会这样?
    …………
    我把决定和凡凡见一面的打算告诉了小飞,没想到遭到小飞的竭力反对,而且态度之激烈大大出乎我意料。如果我一意孤行还是决定要去的话,看起来小飞非跟我玩命不可。
    说起来,这事还得怨我自己。我干嘛要跟小飞说这个?
    我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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