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37、壁虎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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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壁虎
    车驶上二环,我终于忍不住对小飞说,太不厚道了你。我指的自然是小飞把五子给撇下的事。
    小飞油嘴滑舌地说:“谁让我看见你了呢?”
    我说,戏子无义,婊子薄情,别赖我哦!话虽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是蛮得意的,人哪,就是这么奇怪,争强好胜哪儿都管用。都是年少气盛惹的祸。
    小飞说五子不止一次看他的秀了。我好生奇怪,说,五子哥也文艺起来了?小飞说:“谁知道。”我说,他这人,哪是看舞蹈的,醉翁吧?
    小飞没接口。
    顿了好久,我冷丁问,五子哥也好这一口?
    小飞不看我。
    我问,多会儿的事儿?这会儿小飞不由骂了声,不予正面回应。
    不回答就是有这事儿,我几乎十拿九稳了。
    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其实心里不是没有盘算。都着了火了。我把车开下匝道,猛地停在匝道下桥洞里。小飞一直勾着我肩膀,不离不弃,这会儿借势拽了我一把,那么默契,嘴就干柴烈火般撞到了一起。
    黑暗中,我们第一次吻了,那么激烈,似乎并不在乎让对方知道自己很猴急。已经憋很久了。口涎从这张嘴涌进另一张,又从另一张涌漫回原处,越积越多,淹没了滚烫的舌头,使之啧啧有声。我很少和人湿吻,特别不愿意让人舔到我,那样我会浑身难受。其实,我是太知道自己的弱点了,一旦浑身难受,说明我离崩陷不远了。
    我突然打开车前灯,不知道这算不算昏聩中的理智反应?从桥洞壁上反射回来的强光顿时把车内照得通亮,把小飞吓一跳:“槽,神经啊你?!”他看我用巴掌抹了抹湿漉漉的的唇。
    “黑了!”小飞命令我。我不理他,怔怔看着壁上蜿蜒的水迹……一条爬虫沿着桥洞壁攀援,一会儿就没影了。是壁虎。
    “敢吗?”他冷丁问我。是挑衅。知道我不受激将,偏激我。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兀自说,槽!
    小飞说:“敢说,不敢做。”
    我心里颤抖得厉害,方才在秀场想咬住他鬓梢的那种冲动复又重来,我黑了灯,我想,沉浸在黑暗里,一切都会好些,即便胸口突突地跳到显形,也不至于会被发现。
    小飞说:“有种还把灯亮着——”
    我说,这算屁本事!
    他半是撒娇半是任性地说:“就喜欢在车里。要有车我天天在车里干。”
    我说,变态。
    他说:“不敢就承认不敢,别他妈说变态不变态,这年头谁不变态?不变态的才他妈是变态。”
    我为他的独门箴言感到好笑,说,在这里我有障碍。他敏感地问我是不是在这里有过事儿?见我不吭声,他那表情,与其说是诧讶,不如说是惊喜。小飞追问我跟谁?但很快就为自己解题了,“车主是不?”我把枫的事跟他说了,说了好受些,跟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说:“我说谁能把这么好的车让你白开呢。”
    小飞的话着实让我心里不舒服,默坐在暗中跟自己憋气。小飞摸索着我,说:“别有障碍了,帅哥,小飞不会让你晕到吐……”
    我矫情地避让了几次,干吗你?!烦不烦?
    小飞根本不理我茬,一意孤行……
    后来,我们俩呆呆地坐在黑暗中,即使看不太分明对方,心里却也是清晰无比。仿佛是一种叛逆,是示威,高举反理性的旗帜。
    目的达到了,我们竟茫然,各坐一方,无声亦无动。偶尔,他伸过手摸一摸我是否还在状态,我也学他样,伸过手去,轻轻感觉一下他,只很短暂,并不流连,触感却在心里保存很久……我想,这一晚,我们还会不会恢复常态?是不是事不成,不甘休?倘若偏偏什么都不干呢?成吗?
    突然,小飞故意弄出些声响,仿佛要打破这郁闷的气氛。那会儿,我们的眼睛已经比较能适应黑暗,相互完全能看清对方,能辨别出细微的表情。我们相视一笑,继而重归缄默。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在想什么……
    继而,他问我:“够劲不?好玩不?”
    我说,你是说我好玩,还是要让我觉得这事好玩?
    他说:“帅哥终于也说出一句囫囵话了。”他老是说我说不了一句整话,就是那种句式较长、句型复杂的话,就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还没真正融入北京,演不了京二代、贝子爷。他说当然是要让我觉得好玩,北京好玩。
    我说,其实我这人不贪玩。
    他说:“这你可比他可强多了。”前面有违规超车的,我忙着避让。刚把踩刹车的脚收回,突然想起问,你说的他?谁啊?
    “五子呀。”小飞脱口说。
    我一激灵,还想问更多,但突然就打消了这念头。还用问吗?
    小飞说,五子喜欢玩够劲的。
    滚下去!我突然刹车,说。
    他说,你神经啊,这可是四环。
    …………
    我们商量好这就去“宝丽”。
    这一晚我豁出去了,很久都没这么放肆,不知是什么促成我不再约束自己。记得那一晚我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其实,所有的“下不为例”多半都是骗人的,要不就是自欺欺人,因为人的自制能力实在是太羸弱了,不堪一击。
    Jerkin为我们打开了酒店客房的门。那个始终阴沉沉的客房服务生歪着脑袋看我们进入,一脸坏笑。
    客房的设施非常好,黑金花的盥洗台上,洗漱物品一应俱全,都用金色丝带缠着,给人特别精致特别讲究的印象。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株雏菊,小小的骨朵,有无数的花瓣,呈放射状,挺妖媚的。雏菊一侧靠着一只小纸盒,包装上的图案毫不隐讳,压着图案的几个字炫耀着五星酒店的人性化服务。
    小飞问Jerkin:“能用多长时间啊这屋?”Jerkin说:“别逗了,你能多长时间啊?”我说,靠,你怎么就知道我要不了多长时间?Jerkin见我说话强悍,便和蔼了一些,说:“用吧用吧,没事。一会儿我还来。”
    Jerkin走后,我担心地问,他真的还会来吗?小飞说:“管他呢。”我说,我可不愿意啊!小飞不搭理我。
    我征询小飞,洗个澡?小飞说:“这么高级的浴室,好像是应该享受一下哦,否则也太辜负Jerkin这孙子的一片孝心了。”我正犯愁有劲没地方使,于是将他背起来,兴致勃勃背进浴室。
    偌大镜子前清晰地照出两个不同款的男生,肤色呈现出青春亮色,好美。
    这种亲密无间的姿态很难在其他场合复制,在大街上我是不敢的。有人敢我也不敢。对于小飞也正是一种极乐,都不愿意下来。在镜子前,我们彼此欣赏着,我说,一台十来个男生就你粉。他说:“我他妈不粉你能背我?”我说,拱我腰上了你老实点。他说:“哦他妈,我这才知道什么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
    他将下巴磕我肩膀上:“说我糙是你,说我粉也是你。你到底有没有谱?”我说,这才是我的菜。小飞说:“有时候我也傻傻地问自己,要是遇上一个特别跩脾气又特别臭的家伙,我怎么办?还和他好吗?前提是这家伙必须特别特别帅。”
    我对这问题很好奇,很想知道下文,于是从镜子里一味望着他。
    “继续好,”他坚定地说。“我妈的被他弄死也要跟他好。”
    我说,你是要色不要命啊。我脾气可没臭到把你弄死的地步。
    他说:“也差不多了。”
    我趁机问,你们学校那么多美男,就没有一个和你对心的?其实,这也是我想问很久的问题。
    “没有啊。”他爽快地说。
    得了吧你。我本来就不信,见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就更不信了。还不知道被你弄废了几个呢,我说。
    小飞急了:“骗你是小狗。”随即说,“谁鸟他们呀,现在就更加了——”
    现在怎么啦?
    “现在有你了呀——不能货比货的。现在我什么人呐——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除了你,谁还在我眼里?”
    被他迷汤一灌,我直乐,两手一松“咯噔”就把他撂地上了。我说,累了!你也太会享受了。
    我去调试水温,打算洗澡。他趁机从身后抱住我。别闹!我甩了他两次,依然没甩掉,反而促使他使劲在我背后温存。烦不烦你?!我嚷道,声音里却全是笑。
    我不记得是谁先跳进浴缸。温热的水从头顶泻下,通过我们的身体飞溅开去,马赛克地面很快就汪起了水,为了不让水泛滥,我赶紧拉上浴帘,于是,里头的空间就有点小,毕竟我们是两个大男生,而且,光线也显得暧昧起来。
    他使劲把我淋透的头发往后撸,那会儿我的头发不是现在的短发,特别飘逸的那种,他用十指当梳子,一次次梳我,把我梳成个大背头,借此攀附着我。我说,别弄我头发,这是女生做的事。他惊讶地说:“有个美人尖耶,你是不是男人啊?”我那会儿压根不懂什么是“美人尖”,没听过,他比划给我看,说额头当尖的发际,冲下有一个尖,正对着眉心。他说通常女孩才有这个尖,故称“美人尖”。
    后来我特别留意过别人,还跟丁丁哥请教了这事。小飞说的不完全对,丁丁哥说,男人也有“美人尖”,不过比例上少一些而已。丁丁哥说,从他们造型师专业角度说,有这么个尖的确比较好看,额头显得不那么呆板,头发也好打理,做什么造型都很顺溜。他问我怎么就注意到自己的发际线?我说,是小飞。丁丁哥说:“他们做演员的太知道什么是好看,上台前有时还特意为自己画一个”尖”。”
    那一阵,我正和小飞一起在上海玩。从踏进丁丁哥工作室那一刻起,小飞的那点事儿就被丁丁哥一眼看破。
    ……小飞背冲着我把腿架墙上,再现秀台上金鸡独立的姿态,他的韧带真柔软,腿就像不是自己的,要怎么掰扯就怎么掰扯。这让我兴意盎然,对于他的性别概念一下子就模糊了……挺拔的金鸡独立突然间变得苟缩,小飞几乎是贴着墙发出抽搐,并伴随着恣意妄为的叫,像一只遭袭击的壁虎。
    这一晚,让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桥洞里那只努力攀援的壁虎,这辈子我好像没怎么见过这玩意,这晚,这丑陋的东西真把我吓到,以致后来,壁虎经常在我梦里出现,特别腻滑阴险的样子,在眼前一跐溜,没了;还有就是洗漱台上的那株嫩黄的雏菊——
    “雏菊”的花语,大致有三种:一是传说中森林妖精贝尔蒂斯化身为雏菊,她是个快乐的淘气鬼,这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事儿,多半和我们没啥关系;第二种,送给暗恋者的花;第三种,代表离别。后两种有东方情结,但含义大相径庭,我不知道哪种是对的,哪种是错。我恍惚记得《哈姆雷特》中美丽的奥菲利娅就是用雏菊编织了一只花环,给自己戴上。那会儿她已经疯了。莎士比亚让奥菲利娅戴着雏菊花环溺入水中,缓缓漂去,成全了世界上最美丽最经典最诗意的死亡……那晚,我脑海中突然就冒出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不是偶然,它暗合了某种玄机,暗示着某种不可违抗的际遇,是宿命的咒语。
    也许,从我心底就有对抗命运的本能,当我洗完澡,从浴缸里出来,再次看见那株雏菊时,不仅不为它的娇小秀美而陶醉,反而诱发了我捣碎它的恶作剧心理——人的感受,到了某种极致的程度,就会有一种毁坏欲,那就是所谓的疯狂。
    我背着小飞,捣碎了雏菊,不可遏制……盥洗台上一片美艳的零落。
    我走出浴室的时候,小飞在我身后说:“哦槽,小钧你他妈太狠!”这个如水的少年,即使在这一刻嘴还是那么不饶人,语言还是那么糙,他的声调既不像哭也不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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