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蓝焰火﹒上部  24、又见烟花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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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又见烟花
    除夕那天,辜大哥和五子终于没回到北京。但他们没忘记我。前一天五子给我打电话,说他和大哥因为下雪,路上不好走,决定留天津过年了,考虑到我一个人在北京,让我去大哥岳父家过年三十。我估摸是大哥现任老婆执意要留他在天津。
    五子在电话里说:“老大说了,过两天就回北京了。压岁钱年三十十二点之前从微信里打给你。”听起来,大哥对我真的挺上心的,可压岁钱是要压的,难不成我把手机放枕头底下压着?遇到这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合规矩。
    其实,大哥和五子和我不沾亲带故,没理由一定要照顾到我,于是我说,没事儿,哪儿过年都一样,别为我费心了。
    大哥的岳父住北沙滩那儿,事实上是大哥前妻的娘家。大哥对前妻不薄,特别对前妻娘家的老人不错,这我早有耳闻。
    可我去那儿过年算怎么回事儿?隔得也太远了吧?
    既然答应人去,只好去喽。我把这事跟干妈说了,本来她要我去她女儿家的。
    现在我再来说这些事儿,心里还特别不是滋味,当时怎么混得那么惨,多余人似的。其实,我特别不愿意人们来邀请我,把我撂一边不搭理我还好受些。赚同情不是我的天性。
    大哥前岳父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挺热闹的。大哥前妻为人随和,略胖。见到她,我认定大哥是因为她不中看才离的婚。大哥的岳父是个文化人,收藏了许多古籍,还有茶壶、建盏、字画什么,我去了之后老爷爷一个劲跟我现宝,见我乐意听,又“爷爷爷爷”叫得亲热,便十分喜欢我。爷爷说五子不好,老叫他“老爷子”。爷爷是南方人,喜欢喝茉莉花茶和绍兴酒的那种,听不来北方的粗话。
    年夜饭照例是满钵满盏,很家庭式的。我看吃得差不多,全家人一门心思看春晚,就提出要走,大哥的前妻也没怎么留我,倒是爷爷说:“小钧要记得来看爷爷。”临了,还塞了份压岁钱给我,不多,五百,但是是老人的一份爱。我心里特别领情。
    回家的路走得散漫,不是因为积雪的路难走,主要是不着急,回家也没事儿。一路上想着这一切都很莫名,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那儿过年,不由酸楚地一笑。
    我没怎么见过雪,小时候在北京住,对雪的印象早已经磨灭了,哪里还有记忆。走在雪地里,我突然就感觉有点好,北京一下子变得清爽而单纯,雪花落地时窸窸嗦嗦的声息特别细密,有一份细致的情愫……
    那一年,北京还没有禁燃烟花爆竹。回到公寓区,正是倒计时的当口,爆竹和烟花燃得就跟战争爆发似的,满北京城烟熏火燎,炸响声不绝于耳。我这才有点兴奋起来。原来我还是喜欢热闹的,性格使然,改不了。看到公寓空地上一个巨大的烟花,我不禁说,嚯,牛逼!刚说完,蓦然发现放烟花的可巧是凡凡和他一帮小哥们——在五光十色的照耀下显得特别亮眼,特别有彩,就跟撒开的烟花似的。凡凡也看见了我,主动说:“帅哥,新年快乐!”
    我摩拳擦掌说,这颗大的我来点,行不?凡凡说:“行,让你爽一下。”我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点燃那个大蛋糕似的烟花……我胆大,打小点烟花都是近距离,用明火。
    骤然间,烟花腾空,一炮接一炮,什么色儿都有,每升起一炮,那帮小哥们就欢呼一回,挺尽兴的。凡凡把我拉到一边,免得被火星燎到,一副挺会关心人的样子。
    最后那一响,特别炸,凡凡双手捂住耳朵往我怀里钻。我一手揽住凡凡,仰头看五彩烟花在暗夜里瞬间绽放,又瞬间落寞,觉得和人生真他妈像——灿烂总是短暂的,灿烂之后便是无尽的飘零,死一般的冷落。
    凡凡也感叹眼前的灿烂稍纵即逝,说:“好几千块钱就这样没了……”
    他说帅哥这一阵老没看见你。
    我说,呵呵,你忙呗。
    他说:“不忙,年前生意一点也不好。”
    我说,生意不好还花几千块买烟花?
    凡凡说:“大家凑的份子。不放不发,都盼着这一年生意能火起来。”我心里想,他这门生意真火起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有时候真不好说,通常情况下,“服务行业”萧条多半是由于经济不景气,就跟温度计似的。
    凡凡让我去他们那儿打牌,说每年除夕他们都是打通宵的,我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第一次去三号楼,第一次进凡凡他们的店,我充满了好奇。才知道这家专做男人生意的私家会所叫“南悦坊”,是不是取的谐音我不知道,反正一看那三个字就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店开在居民公寓楼,大门和其他单元没什么两样,是普通居家的式样,门外还照例设了一道栅栏,防盗。然而开了门显而易见就和普通居家不同了——碰脸的玄关,“南悦坊”三个字赫然在目,用冷光灯打着,半暗不明的样子,底下有斜向排列的小字:男士健体美容会所。居然还有英、日两种文字对照。玄关前坐一座关公像,彩瓷的,金甲枣颜银髯,虎虎生威,十足生意人的那套。坐像左右各立一支点电珠的假蜡,红色烛光闪烁,不仅不显得喜庆,反而有几分诡异和香艳。坐像前的香炉里焚着香,香灰堆积,香气缭绕。香灰泼洒在一捧钱币上,看上去哪国的都有,不全是人民币。
    整个单元光线幽暗,我进去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
    过厅里有一张半圆的账台,有一台带液晶显示屏的电脑,比较老旧的那种,看起来也就是用来记记账什么。过厅被一道竹帘隔成里外两半,靠里头那一半有几张红色沙发,看上去是个休闲区。茶几上是一盏纸糊的灯罩,透出的光也是红的,特别暧昧的情调。
    和我们先后进来的小哥们一起涌进了靠门厅的技师休息室,那里有一张矮桌,桌上散着好几副扑克,地下到处是瓜子皮花生壳,蛮狼藉的。休息室点的是大灯,借那里流出来的光,我看见墙上贴着许多半裸男人的画像,外国的居多,而无论中外,壁上男无不把勾人的眼神和健壮的体格演绎得分外妖娆。
    我随凡凡进到休息室,一帮哥们对我特热情,主动腾出位子让我打牌。
    屋子里观战的比开战的人多,观战的要比开战的人爱嘈嘈,但凡开战的都觉得自己牛逼,输了牌都是对家菜鸟。凡凡点一支烟递给我,我看他们多半都叼着烟,不叼上好像特别格涩特别不入流似的,于是也就接过来叼上。其实屋子里烟味已经很呛人了。
    屋子里的小哥几乎都是我这年龄,二十上下,俨然一孩儿帮。有的明显比我小,比如凡凡。干这行,上了二十五就特别显老了,不知为什么。所有技师统共不过十来个人,却有各种花式,肌男型的,秀秀有如小女生的,穿得都很时尚,发型也特新潮,相比之下我倒反而显得有点土——牛仔裤,蓝运动鞋。小哥们都不问我的出处。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不好打听,也许他们本身每一个人都经不住打听,为了不让别人打听自己,首先就不打听别人。
    打了两局,我有点来劲,脱下外衣,只是在这时候,才有一小哥说:“噢,牛!身体真棒。”他对我竖了下大拇指。
    打牌当然是来钱的,我身边只有爷爷给的五百块,全拍桌上了,幸好赌的数目很小,然而就这样,不到半小时我已经去了两张。我不会打牌,北京出牌的套路和我们新加坡又有许多不同,输是一定的,然而正是因为输,我才来劲,才一个劲想扳回来。典型的赌搏心理。
    正闹腾,“南悦坊”的老大进来,扇着手说:“呛死了,一会儿来客人了。”
    一小哥说:“大年三十谁来啊。”另一小哥赶紧说:“开窗开窗——”立马就有人应声动作,把窗户打开,感觉都挺乖的,不和老大拧把。
    开始,我以为进来的是老板,凡凡告诉我不是,老大只是领班,凡凡他们都管他叫安哥,有时也称他为“老大”。
    老大看上去要比凡凡他们长好几岁,应该有二十八、九了。在他这个年龄,老大算得上美男,长条脸,英挺的鼻梁,但到底不如二十啷当的男孩鲜亮,每一块肌肤都紧绷绷像渍过水似的。
    老大一眼看见我,问:“小区的?”凡凡赶紧替我回复了老大。老大又问:“几号楼的?”还是凡凡替我回答,完了凡凡让我喊了声“安哥”,我心思在牌局,不在乎什么领班不领班,就随口叫了一声。
    安哥说:“大帅哥啊,有工作吗?来不来应聘啊?”安哥的话我压根没往耳朵里去,傻傻地应道:啊?凡凡在我身后说:“小钧在读大学,不工作。”我听了半拉,接口说:“有合适的工作我也可以做啊——”
    安哥似乎知道我是怎么回事,跟大伙儿丢了句话,转身走了。安哥说:“老肥明儿请我们大家吃饭——”
    一小哥听了,嘀咕了一句:“老肥多久没请我们了?”另一小哥说:“老肥也没欠你,他请是他乐意,别当他该你——”
    哦靠,我又输,凡凡在背后掐了掐我肩膀:“我说哥们你会不会打呀?怎么这么臭?”
    我说,背,今儿他妈的背死了?!
    凡凡说:“小心他们要了你的名牌牛仔裤。”
    我说,牛仔裤能抵吗?能抵我更不怕了,从里到外都值几个钱。凡凡又掐我。我说,你别,我这几天膀子不得劲,游泳拧的。凡凡说:“那就别打了,我给你推推,一会儿就好,保灵。”
    凡凡干脆抓过我手里的牌撂桌上,于是我只好离局。我刚站起身,马上就有人来补我的位子,都候着,跟潮水一样,刚溜桌,那儿就填补上了。
    我随凡凡走过过厅,安哥在账台前看了我一眼,说:“喜欢找凡凡他们玩,你只管来,不过,这里的事儿别到小区里说,明白吗?”
    我说,安哥,你放心,不会的。
    凡凡也说:“他挺懂事的。”
    安哥说:“懂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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