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画廊 34、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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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收回
听说京京和宜姐回新加坡已经有一周了,我有点纳闷,怎么能回来那么久都不联系我?我顿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我急切地问宜姐派来领回贝格的那人:“他们还好吗?京京好吗?”
那人淡淡地说:“挺好的。”我又问:“他们怎么自己不过来?”那人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我不知道诶——哦,孔小姐特意让我谢谢你,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狗狗。”我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表示没事,随即和他一起将贝格装入一只藤编的筐里。
替贝格收拾着东西,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忍不住又问:“他们真回来一星期了?”那人不回答我,光是深意莫测地笑,很肯定地样子。我说:“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过去?”他毫不迟疑地说:“不要了,孔小姐没有这样交待。”
“你是他们家什么人?”我对这一切都感到疑惑。
他起先说是孔小姐的弟弟,紧接着又更正,说其实也不算有什么关系,孔小姐经常在我店里洗头、做脸,熟了,我叫她姐,她就默认我做弟弟了,OK。
后来,我才了解,这人是个发型师,叫阿伦。在宜姐家附近有家规模不小的美容院,生意挺火,那就是阿伦的生意。
贝格要被领走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以为宜姐回来一定会马上给我电话,毕竟分开那么些天了。本来打算一接完电话,我就带着贝格去见他们,到他们公寓。我进门就会向他们夸耀自己不仅把狗狗照顾得很好,还把它养肥了,这些话我早就准备好了。我还要向他们吹嘘自己的“贝格减肥行动”,然后在他们家吃饭,替贝格洗澡,度过一个忙碌而欢快的晚上。
如果京京也没有洗,我可以帮宜姐做这些——宜姐回来一定够忙,要收拾打理,还要给我和京京做饭,我要让宜姐看到我可以帮她许多。也许,我会建议三个人一起去餐馆吃晚饭,我做东,为他们母子接风,席间,听他们讲去东莞的事。和京京也有好些日子没在一起闹了,他一定会抱着我,搂着我,和我闹着要由他来点单,还和我抢喝的……我也真想他了。
是不是也想宜姐?似乎有点,但也不完全是,那是一种什么情愫?是担忧?是惦记?我有点吃不准。
如果京京睡得早,没有干扰我们,我想,很可能我和宜姐在这个晚上会发生些什么……发生什么呢?我不敢往深里想。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水到渠成,顺着感觉来。如果只是亲热,那我要把那些小举动做到很真诚、很难忘;如果,会更进一步,那么,我也有准备,那些日子我的精神状况很好,身体棒棒的,我想,那一晚宜姐一定会感到十分精彩,感到为之付出是值得的……
可是事情竟然不是这样。我心里掠过一阵悲凉,特别扫兴的样子。
阿伦领走贝格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冲动,很莫名。我抱着贝格亲了又亲,我不知道是舍不得狗狗贝格,还是因为有不祥的预感,好像就要天各一方一般。贝格热烘烘的狗鼻息喷在我脸上,那一瞬,我眼热了……贝格呼噜噜的,我感觉它试图对我说些什么,它好像什么都知道,可我什么也不明白。
我从贝格的眼睛里看到了悲戚,一时竟惊讶无比。
阿伦在看着我和贝格难舍难分的样子,一直含着不屑的笑,从我手里接过贝格的一刻,他突然问:“你是盖?”随后紧接着就说,“我也是——”
我震惊。阿伦是……我完全相信,看他得装束、发型、神态,就可以猜出几分。可他为什么把我和他联系在一起,而且在这时候突然提到这?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阿伦说:“你认识一个叫马丁的人?”
我没回答。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阿伦说:“孔小姐一直知道我是。孔小姐不知道你也是。她离开新加坡去东莞的前一天才听说,是那个叫马丁的把真实情况告诉了她。他说你一直对孔小姐隐瞒着。他们好像谈过很多……关于你,还有你和马丁之间的一些事……其实,是盖也没什么不好公开的,早公开早轻松,你说呢?”
阿伦走后,我对着门傻站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我在想,我该怎么办?
后来,我一直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停不下脚。我发现我在出汗,冰冷冰冷的汗,嘴里骂骂咧咧地一直在骂人,没有对象地骂,骂得特别脏。后来,我鼓足勇气拨通了宜姐家的电话,我劈头盖脸地对电话里说:“我要见你!宜姐……”我说“宜姐”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卑微,就跟乞丐一样。
宜姐当然知道我怎么了,她分外平静地说:“Tony,不必了。我不会见你的,京京也不会再见你,这不是什么误会,不是通过沟通解释就可以解决的,这是终审判决,没有回旋余地。但,我心里很明白……不怪你,也不能怪我,谁也不怪……”
我说:“我要知道真相,马丁怎么对你说?他怎么找到你们——”
“没有真相,”宜姐说。“你不需要知道更多,我也不会告诉你什么,这事就这样了。”
我再找不出什么话,心里一阵阵揪痛,我说:“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对京京说?”
宜姐考虑了片刻,说:“这事我还没想好,但肯定不会对京京说什么,这一点Tony你放心。京京喜欢你,见不到你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也许会闹,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会忘记,你也忘记他好吗?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很好……我曾经为此感到欣慰。”
我顿了许久,期期艾艾地:“就这么……结束了?”
“其实……什么都还没开始,”宜姐说。“还没开始就无所谓结束——”这是事实。
宜姐后来还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些安抚的话,她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样样都很优秀,我喜欢你的个性,还特别喜欢你的长相,但是……宜姐后来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见,脑子里一片哄乱,我没等她说完,就主动掐了电话,心里悲鸣道:
结束了!
以后三天,我几乎没出屋,一直昏沉沉地睡,有时半夜醒来,异常清醒,仿佛这辈子再不会有睡眠这回事。
在无眠的深夜,我在想,这些天,京京有没有跟他妈妈提到过我?他怎么想我的突然失踪?有没有闹着跟他妈妈要我?把他提起来扔水里的那种感觉真爽,那个软软的身子,在我手里就像一只充气不足的球,抛出去的一瞬,溅起水花和尖叫,让我一辈子忘不了。还有那个“鲸鱼”的游戏,真的让我很自豪,一个弱小的生命依附着我,把我看得那么强大,简直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真是人生一件快事。他摸我一下,咬我一口,趴我背上淘气,搂着我睡去的种种状况,都是美好的,每经历一次心里就会漾起一股久久不散的暖意……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冰凉的回忆。
在那些天里,我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过往。17岁,当我还是一个青果子的时候,就受到了一个女人的蓄意骚扰。我情窦初开时那种温暖的过程真的好缓慢,缓慢到我每天都急着要快点长大;在我心智尚未成熟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外力冲击,让我应接无措,意乱情迷,就像人生第一次接触到酒这个东西,不明就里,不知道轻重利害,猛地就灌了一大瓶烈的,没有感受过丝丝缕缕的酒香,没有微醺的快意,甚至毫无准备,就被刺激到翻胃,就被酒精粗暴地打倒。呕吐到五内俱焚抠心挖肺的滋味,没齿难忘。
17岁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对男女之事没有渴望,没有憧憬,没有幻想,连少男对女生的合理爱慕都没有,我回避她们热辣的眼神,拒绝她们的撩拨,不会因为女生而发生状况,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心里积攒了太多太深的恐惧和厌恶。人在心绪凌乱、极度恐惧中通常是厌食,无法享受人间佳肴。
渐渐,接触了类似表嫂彤姐那样贤淑女性后,我的心开始校正,我开始懂得天底下的女人并不都是一个德行,我开始愿意接触她们,也完全可以接受。我曾经为猫儿那样的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孩大动真情,一旦进入那状态,一发不可收拾。那段时间我是非常投入非常快活的,我为自己拥有热情、拥有人生而庆幸。
在和孔令宜——宜姐的接触中,我很少功利,看重感情,终于懂得了感情是可以靠培养获得的,并为之而努力。我心中最大的隐秘就是希望通过一个女神,帮助我摆脱马丁的那些破事——我快成功了,我已经看到了希望……如果给我希望,我愿意把我20岁的年轻生命许给大我十多岁的离婚女人,接纳她的孩子和过去,重建一个完整的家庭,重新开始一种淡泊而宁静的生活。
但女人终究还是叫我失望了。宜姐——这个来自北京的叫孔令宜的女人,叫我大失所望。我几乎重新看到了她们可诅咒的一面。
女人啊,女人的名字叫自私。
宜姐的生活观太功利了,感情在她眼里几乎不是个什么东西,一句谗言就可以销毁,一夜之间就可以抛弃,抛到无影无踪,抛到九霄云外。感情在她们眼里几乎就是私欲的代名词。宜姐不善解人意,她不知道为别人设身处地想一想,不知道将心比心,换位思考,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她至少应该听听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我有起码的信任。
她就这么对我下了“终审判决”——这是她亲口说的,终审判决!这对我是不公平的,罪犯尚且有“最后陈述”的权利,而我却没有,我将在她一意孤行、单方面强硬出具的判决书下度过“无期”。这样做未免太专制了,专制到可怕。
受牵连的还有京京,这个懵懂的六岁孩子恐怕要为此迷惑一生,他已经付出了,是他母亲让他付出了情感,建立起对我的信任和依赖,但他母亲不由分说、立时三刻地要他全部收回,丁点不留,而且不给他任何理由。
我努力培养起来的对女人的好感又一次被埋葬,被深深的畏惧所填埋。
今天想起来,许多问题不是宜姐单方面的,当时我对宜姐过于严苛、过于责难了。现在,我对那些不能接受基佬甚至是恐同的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特别理解,哪怕是过激言行,都不当一回事。可当时我陷在个人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怨天尤人,甚至责怪是宜姐又推了我一把,使我走远,让我有了破罐子破摔的理由。
我在怨愤中熬过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有人敲我的门,敲得诡秘,我以为会是马丁,但不是,是阿伦,他说:“我来看看你——”他看着我,紧跟着说了一句,“你该刮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