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默来的时候，陆清秋刚离开没多久。
    陆一南很郁闷，郁闷中又有一丝庆幸，但凡颜默早来几分钟或者陆清秋晚走几分钟，他们家一定会上演一出好戏。
    颜默风尘仆仆地赶来，身上穿得衣服还是早上那件，只是外边套了一件卡其色大衣，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他大衣下若隐若现的几块血迹。
    陆一南见他走进卧室，表面不动声色状似一条入定的老狗，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拉响了警铃，只待目标走近打出一套降龙十八掌。
    然而随着颜默的步步逼近，陆一南的降龙十八掌第一式尚未起头，脑袋就被一招制敌格斗术按进枕头里。
    陆一南直接懵了！
    是谁说颜家人肉搏格斗能力偏差来着？
    “阿南，我希望你能冷静一点”颜默说。
    陆一南震惊了，我他妈还什么都没做呢！
    “所以你就这样对我？”陆一南斜眼看他，“一上来就把我脑袋按枕头里？我看你不是想让我冷静，是在向我宣战”
    颜默无奈地扶额。
    “我不这么做的话，被按进枕头里的人就是我了”
    陆一南冷哼，还算有点先见之明。
    颜默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端详了半天，他伸出自己受伤的左手，动作轻柔地摸了摸陆一南的头发，而后用一种和掐着陆一南脖子的粗鲁动作截然相反的语气说：“阿南，花鲢的事，我很抱歉，但是在我发现的时候，花鲢已经死了”
    陆一南身形一震。
    什么意思？颜默当时不在家吗？
    “我没有保护好你的猫，对不起”颜默接着说，“别伤心了，我们再养一只吧”
    陆一南咬牙，眼圈第N次泛红，“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把事情撇清？你说你发现的时候花鲢已经死了，那我问你，你当时不在家吗？你不在家的话颜妍是怎么进到家里去的！”
    颜默深深地看着他，正欲开口道出真相时，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是特护二字，陆一南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当即明白是什么事，抬眸的瞬间甩了颜默一记眼刀。
    “什么事……什么？……我知道了，照顾好她”颜默挂断电话，脸色异常难看，“阿南，你妈呢？”
    “谁妈？你妈我妈？”陆一南的脸唰地一下沉下来。
    颜默咬牙，“咱妈！”
    “不知道去哪了，你来的时候她刚走没多久”陆一南见他神色凝重，顿时心生不妙，“怎么了？”
    颜默沉声道：“颜妍的双手双腿都被打断了，就在刚刚”
    陆一南闻言睁大了眼睛，“你怀疑是我妈做的？”
    “阿南，现在重要的不是怀疑谁，而是找到陆清秋”颜默面容冷肃，“你现在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里”
    陆一南神色不悦地拿出手机，尚未解锁，陆清秋的电话先打来了，他手指一顿，滑开接听键顺便点了外扩，问：“妈，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而又是一阵类似攀爬发出的声响。电话通了足足三分钟，陆一南和颜默没听到陆清秋任何一句话，若不是这些细碎的声响中偶尔会传来陆清秋的闷哼声，他们甚至怀疑陆清秋的手机被人顺走了。
    片刻后，一切杂乱的声响都没有了，有的只是陆清秋喘气的声音。
    “一南，你在哪里”
    陆一南忙回：“我在家里”
    陆清秋：“颜默是不是在我们家？”
    陆一南抬眸看了一眼颜默，后者对他轻轻点头。
    “在我旁边”
    他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倏地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陆一南脸色骤变，“妈？你怎么了？你到底在哪里？”
    陆清秋咳了一段时间，状态渐渐好转，她顿了顿，回道：“我从医院出来，遇到了颜秋”
    陆一南正要问颜秋是谁，一直坐在一旁默默不语的颜默倏然沉声道：“你有没有受伤”
    电话那头传来陆清秋诡异的笑声。
    “目前还死不了”陆清秋说，“真没想到，我卡洛琳这辈子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跟头”
    陆一南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到了极致却透露着铁青的白，他一开口，话音都是颤抖的，“妈，你到底在哪”
    陆清秋说：“不清楚，好像是一间废弃的仓库，总之是安全的，一南，听妈说，和颜默离开，去哪里都行，最好是离开海州市”
    陆一南急道：“那你呢！”
    “我不用你操心！”
    电话突然挂断，陆一南呆愣住了。
    “……阿南，快起床，我要带你离开”颜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的停顿都带着无形的力量，且在自己还未觉察到的时候给陆一南平添了不少压力。
    陆一南略微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雾，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说：“颜秋是你爷爷对吧，是他在追杀我妈”
    颜默垂目不语。
    陆一南深吸一口气，几乎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终于被他憋了回去，事已至此，他也终于明白陆清秋昨夜为什么要坚持带他离开海州市，明明很满意颜默却突然要求他们两人分手。
    时至今日，陆一南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颜默”陆一南低声说，“你的爷爷，他已经知道我是莫斯的儿子了，对吧”
    颜默身躯一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谁告诉你的？”
    陆一南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好笑，“你们告诉我的，你和陈队长，还有我妈，是你们告诉我的，你们做事情的痕迹这么明显，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颜默讶异之余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阿南，你……”
    陆一南打断他，“我问你什么？有什么好问的？你都不嫌弃我了，我这个杀人犯的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话音未落，身体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间，陆一南哽咽得说不出话。
    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于陆一南来说，如同落水的蚂蚁碰到一片叶子。哪怕这片叶子上抹了剧毒，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他也舍不得推开。
    “你不是杀人犯的儿子，你是我的阿南”颜默一双手臂如同铁箍，似乎是想把陆一南勒死在怀里，但他的语气却是一成不变的温柔，“阿南乖，我们先不说这些，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陆一南猛地一下推开他，张嘴就是一句：“我们分手吧”
    房间里寂静一片，温度仿佛降到了冰点，有那么一时半刻，陆一南不敢直视颜默，他甚至连颜默的衣角都不敢看，只听到一阵阵骨节作响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那声音清晰无比，陆一南从未像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灵敏的听觉。
    颜默望着陆一南那颗几乎要贴到胸口的脑袋，眼里一瞬间浮起难以置信的愤怒，尤其是陆一南如今的模样与态度更是让他沸腾的心绪只增不减，他还从未见过像陆一南这样的，提分手提得理直气不壮。
    一句分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却像只缩头乌龟不敢直视对方。
    真是好笑！
    “陆一南，你抬起头”颜默的怒火已经浸染到字里行间，听起来好似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你看着我，把刚刚说得话再重复一遍”
    他颜默今天倒要看看，陆一南到底有没有那个说两遍分手的胆子。
    若真有，他如何也要让陆一南把话吃回去。
    然而他没料到陆一南是真的有。
    “我说，我们分手”陆一南蓦地抬起头，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样，势必要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和颜默撇清关系。
    颜默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人挖走了，而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和无尽的郁闷。
    怎么想的？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闹矛盾。
    颜默百思不得其解。
    “阿南，别闹了”颜默的声音就像是压在喉咙里的，低得不能再低，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一样执起陆一南的手。
    可是，陆一南躲开了。
    颜默盯着自己抓空了的手僵了片刻，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一种陆一南是真的想和他分手的预感。
    陆一南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比曾经的颜默还要严肃几分。
    他默默地把手背在身后，又默默地缩了缩腿，似乎是觉得自己与颜默靠得太近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回视着颜默，然后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姿态对颜默说：“是我错了，我当初不应该招惹你，是我厚颜无耻，不该在明知道那样的血海深仇下依旧要赖在你身边”
    陆一南这般言不由心，颜默却从中捕捉到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现在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陆一南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眼尾的嫣红越发明显，“颜默，分手吧，算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在失去花鲢后，再看到我妈受伤”
    他这番解释，是打算让颜默死个痛快了。
    的确没有人在明知道对方的父亲是杀害自己父母的情况下仍要和对方在一起，可是他们当初并不知道，他们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喜欢上对方，又在不想伤害到对方的情形下选择装聋作哑。
    他们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感情更没有错，错得是天意，还有无法改变的出身与命运。
    这一刻，颜默终于体会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力不从心的感觉。
    “好，我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