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海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接收了两名伤患，一名轻伤，一名重伤，送他们来的是加护病房3号床病人的家属。
    清创室内，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在给颜默处理腰侧和腿上的伤口，膝盖一般高的医疗废物专用垃圾桶里装满了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块和酒精棉球，这样的出血量，也难怪治疗床上的人昏睡过几次。
    “海州市是要变天了吗？居然有人把刑警队队长打进抢救室，你们昨天晚上到底招惹了什么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陆一南人呢……”
    “这是清创室，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颜默被他吵醒，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布满郁闷，“陈队长呢？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多根肋骨骨折，还在手术中”殷森顿了顿，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继续追问：“市局一半的人都来了，急救室门口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你们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接到电话，颜默只说了一个地址便挂了，他开车到了那个地方后，只见伤痕累累的颜默扶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站在小区门口，直到他靠近，才发现半死不活的人原来是陈大钊。回医院的路上，陈大钊气息薄弱睁眼都费劲，颜默则像个傻子一样看着窗外，只字未提他们所遭遇的一切。
    “现在几点了？”
    “啊？……六点四十五了，怎么了？”殷森问。
    颜默闻言突然撑着身子想起来，吓坏了正在给他缝合伤口的医生，殷森怕他伤口再绷开，急忙将人按住，“你干什么？你这伤口刚缝了一半，这么大的人了，不懂得照顾自己也该替别人考虑一下吧！”
    颜默：“……这话你应该留着对休元说”
    殷森被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指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颜默无视他的气急败坏，耷拉着眼皮说：“帮我个忙，去青年路小学对面买两碗胡辣汤”
    “……”殷森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你要吃胡辣汤？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吃胡辣汤？”
    颜默：“昨晚答应了阿南，今天早上会给他买胡辣汤”
    殷森嘴角一抽，“你是认真的吗？”
    颜默回他一个‘我很认真’的表情。
    “陆一南知道你受伤了吗？他要知道了还会想吃什么胡辣汤？颜默，你也太逞能了”殷森没好气地训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你们这些小青年谈个恋爱连命都不顾了，我这就给陆一南打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
    颜默一听他要给陆一南打电话，立刻急眼了，医生和护士按不住他，被他推到了一边，殷森拿着电话想跑，被他一把夺了过来。
    好在电话并没有拨过去，颜默松了一口气，脚步踉跄，看起来随时都会跌翻在地。
    “我真是服你了！”殷森踹了一下黄色垃圾桶，桶里的纱布掉出来一块，“你赶紧躺上去！我去给你买胡辣汤！”
    殷森炸着毛走出清创室，两位医护人员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颜默面不改色地躺回到治疗床上，对两名医护人员说：“麻烦你们了”
    十分钟后，颜默的伤口终于缝合完毕，医生下完医嘱逃也似的跑了，护士做完收尾工作后也溜了。颜默不紧不慢地下了床，走出清创室，然后坐电梯上了八楼急救室。
    急救室门口果然和殷森说得一样，乌泱泱一片人，比菜市场还要热闹。颜默一步一顿地走出电梯，扶着墙往他们走去。
    有人看到了颜默，在人群里叫唤了一声，吵吵嚷嚷的声音顷刻停下，震慑效果堪比‘班主任来了’。
    这时，有一名长相十分猥琐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虚扶了颜默一把，而后又向颜默表达了以假乱真的关心，“颜默，你怎么过来了，快回去休息”
    颜默依旧是淡然如冰的表情，只是朝面前的人微微点头，除了陈大钊，他和市局里的领导都不算熟，所以他单方面拒绝阿谀奉承。
    “各位，陈队长和我并不是遭遇歹徒才受得伤”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不小的骚动，吵吵嚷嚷的声音再次响起。
    颜默一句话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又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直到众人实在忍不住，纷纷向他讨要一个说法时，颜默才不紧不慢地从薄唇之间吐出几个字：“我和他闹着玩的”
    “……”
    “……”
    “……”
    这句台词听着莫名有些耳熟。
    哦，想起来了，三年前，陈大钊还不是刑警队队长，颜默因为父母惨死把陈大钊熊揍了一顿，当时半死不活的陈大钊也是说了这么一句。
    谁曾想，三年之后，这句话又被颜默照搬了出来。
    但谁信啊！
    也不是他们不想相信，实在是这句苍白无力的理由不足以服众，毕竟在里头抢救的不是颜默，而是陈大队长。
    “各位不信的话，可以等陈队长醒来，让他亲口告诉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颜默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众人茫然，这就走了？不等陈队长出来？
    颜默说走就走，电梯门还没全部打开，他就昂首踏了进去，再出来，迎面撞到满载而归的殷总。
    “我找你半天，你干嘛去了？”殷森左手提着两份胡辣汤，右手提着几个饼，像一个为了体验生活而兼职送外卖的富家子弟，“你不会是去八楼了吧，那群人没吃了你？”
    颜默把他手里的东西拎过来，不以为意道：“他们为什么要吃我”
    殷森：“小心别烫着……还能为什么，你和陈大钊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句解释都没有，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颜默沉吟片刻，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陈队长会和他们解释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并非是与歹徒搏斗才受得伤？”殷森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你腰侧的伤口……”
    颜默听他提到伤口，脸色陡然一变，一双清冷的眼睛满是警告，“殷大哥，这件事，陈队长会解释清楚，还有，不要告诉休元，更不要在陆一南面前提起”
    殷森见他脸色不善，意识到这件事绝非自己想得那么简单，而且颜默明显不想让他继续追问下去。他是个生意人，自然能分辨得出哪些东西对他有利，又有哪些东西是他不能过问的。
    “行吧，你现在要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
    韩休元最近嗜睡得很，他晚些回病房也没关系。
    颜默轻轻地摇头，“你送我回去，阿南会生疑”
    殷森：“你不会还想瞒着他吧，你这伤口怎么可能瞒得住，与其藏着掖着最后被他发现和你翻脸，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哪怕是撒谎，也比隐瞒强得多，这是哥哥的经验所得，现在传授于你”
    颜默：“……我知道了”
    告别了殷森，颜默一路油门踩到底，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颜默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点开了外放。
    对方似乎是刚睡醒，嗓音沙哑，一句话嘟嘟囔囔了半天，颜默听得认真，将他的话拼凑成一句：你去哪了。
    “阿南乖，我这就到家了，给你买了胡辣汤”
    他说完，就听那边寂静了下来，好一会儿，陆一南沙哑的嗓音又传了过来，口吻中带着明显的内疚：“这大清早的，早知道不喝什么胡辣汤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一会儿，陆一南打着哈欠说要起床，电话挂断后许多分钟，颜默的目光仍旧是一片柔和。
    五分钟后，颜默将车开进车库，熄火后并没有急着下车，安全带也没有解开，手肘撑着车窗若有所思，胡辣汤的气味充斥在车内每一个角落，颜默的思绪回到了昨夜，陆清秋冰冷的如同鬼魅一般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畔沉声响起。
    ‘颜默，你总不会忘记，是谁在你父母惨死后为你提供的线索，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能抓到他？’
    ‘一南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这张蜘蛛网上最无辜的生命，如果你想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要再追查下去’
    ‘颜默，人的眼睛为什么长在前边？’
    ‘颜默，别欺骗他，别伤害他，更别冷落他，他会发疯的……’
    ‘……’
    陆清秋居然是卡洛琳，那个曾经帮他追拿凶手的神秘人，居然是陆一南的养母……
    “颜默！颜默！下车啊……”
    现实中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就在自己身边，颜默身躯倏地一震，眼神还有一些散乱，他转过头，看见陆一南趴在车窗上正瞪着他。
    “你怎么回事，我叫你这么多声你都听不见吗？”
    “对不起，刚刚在想事情……你怎么没穿鞋！”颜默目光落在陆一南的脚上，眉宇间的怒火几乎外露，他把胡辣汤硬塞到陆一南手里，动作轻柔地将人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训他，“本就还在发烧，还光着脚乱跑，这么大的人了，不懂得照顾自己也该替别人考虑一下吧！”
    陆一南被他训得脑瓜子嗡嗡响，半晌才回了一句：“我这不是想你想得紧嘛，忘记要穿鞋了”
    颜默盯着他看了一会，沉声道：“骚话连篇”
    陆一南唇角抽了抽，腾出一只手在他胸前拧了一下，这一下拧得极有技巧，准头也对，颜默的身体立竿见影地发生了变化。
    “什么骚话，我这是情话，你唔……”
    不带堵人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