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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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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二十年前,在本就不平静的武林中,忽然出现了一位绝世高手,那人天赋异禀,武功决绝高,就是性格有些乖癖。
    传言,那人曾在十招之内便封住了武当、唐门、崆峒三位掌门的筋脉穴道,不仅如此,他还笑三位掌门的功夫太差,劝他们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该退休回家带娃了。
    传言,那人曾以一记掌刀劈裂了少林辈分最高的长老的法杖后,还摸了摸长老的秃脑壳,一脸悲悯的说,快去还俗吧,别给佛祖丢脸了。
    传言,那人曾用一套自创的烈火神拳碎了深冬腊月里的一条贯穿三省的大河的河面厚冰后飞身而退,然后将其看不顺眼的各路大侠如下饺子般通通扔进了冰河中。
    传言,传言,都是传言。
    江湖就是这样,传言很多,却真假难考。
    不过,先按下此类传言蜚语会让那些大门大派丢脸丢到山沟气活祖师爷的劣性不表,光是按照江湖八卦轶事翻新的速度,这些传言也早就该销声匿迹了。
    可怪就怪在,二十年了,这些传言依旧如风般在江湖中流转飞扬,甚至丝毫没有隐匿的势头,那些大门大派们亦从不出来辟谣,也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懒得睬……
    所以在二十年后,慧眼如炬的广大的吃瓜群众得出了一个最终的结论,在这些传言中,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那个很厉害人真的存在过。
    为甚么这么说呢?
    因为还有一个传言。
    传言,某年八月十五云遮月之时,那人留下了一本写了绝世武功的秘籍后便消失于世了。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有人见过这本秘籍。
    您问见过这本秘籍的人是谁?
    不好意思,正是本少爷即将到达的集市的东南角五十里开外的金府中人。
    您问本少爷是谁?
    本少爷正是金府门口常年卖烤地瓜自称王地瓜的王大少爷。
    甚么?您说卖地瓜的不能自称少爷?
    哎我说这位看官您能不能注意一下重点?重点是秘籍确确实实在金府里!
    话说这金府啊,也不是等闲的地方,虽然这本秘籍曾带来了无数的刀光剑影,却愣是没能碎了金府的片瓦。
    为甚么?
    因为金府之所以被称为金府,不仅仅是因为住在里面的老爷姓金,更是因为它是名符其实的“金府”。
    正是:片砖块瓦皆金铸,天子脚下唯首富。
    这里就是京城中、皇城里,大名鼎鼎的全国首富金独一金老爷的家。
    不过说了这么多,其实也等于没说。
    因为现在这本武林秘籍已经丢了。
    您没看错,就是:丢了。
    金老爷是个商人,商人是不会练武的,赚银子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练武?商人无非就是做买卖,做买卖无非就是为了赚钱,自从不知因何手段来路得到那本秘籍后,金老爷便夜夜搂着那本秘籍睡觉,日日点香供着秘籍膜拜,当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不睡觉的时候呢,不仅供奉,还不断的在外面做广告宣传。当然了,宣传的无非也就是三点,一,得秘籍者得江湖。二,秘籍很贵,非常贵,特别贵。三,虽然秘籍很贵,但是价格是可以商量的。他本打算利用手里这本秘籍再赚个大宅,哪曾想这本秘籍竟然丢了!不仅仅丢了,还丢得神不知鬼不觉。
    金老爷抑郁了,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但是他这种人是不会将其归咎于自己的粗心的。所以,他在江湖榜、民宿旁、甚至村头的茅厕墙上,贴了整整三千张告示来控诉对于小偷这个群体的不满怨恨与丢失秘籍的悲哀痛苦。
    告示一出,江湖炸了。
    上门者如过江鲫,哀嚎者如丧考妣。
    本来就门庭若市的金府更加热闹了,连带着我的生意也更好了。
    啧啧,真是有钱任性啊。一个穿着灰布粗衫的男子在本少爷的地瓜摊前捧着不知从何处撕下来的告示正在皱眉速阅道。
    我不知所谓的挠挠头,将手底半熟的地瓜翻了个面儿,用铁铲捧出一个全熟的地瓜,朝他笑了笑:您买地瓜吗?香喷喷的地瓜,呐,这个甜,买不买再说,先掰一块儿尝尝也行啊。
    男子冷冷的扫了我一眼,而后便虚起眼睛看向我身后的金府,忽然啐道:金独一竟然让林老先生写这种没有意义的玩意儿,当真是浪费林老的墨水!简直,简直是在亵渎书法!说完,手还攥起拳头,砸了一拳本少爷的地瓜炉。
    巳时,乌云蔽日,天地灰蒙,风卷路边雪,寒气透单衣,刺骨的冬风如刀般割着我已经皲裂的脸和手。
    我尴尬的笑了,地瓜在半空中颤抖:您确定不买一块儿么?
    他白了我一眼,不答反道:想必金府门前的摊贩也不会是甚么好鸟。说完,他便快速转身走了。
    我愣了愣,继而耸耸肩,便继续埋头烤地瓜了———文人啊,我不懂。我王大少是个俗人。
    又过了一会儿,打街角又走来一个人。
    那人身量高瘦,头戴斗笠,一身黑衣,步若流星,转瞬而至。
    不过眨眼功夫,快得让人心惊。
    鬼么……我瞪圆了眼,狠狠压住心头恐惧,挤出一个笑:您,您买地瓜么?刚,刚,烤的。
    对面的人压低了帽檐,面目难辨,却阴气森森,不买亦不言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册,啪的一声甩在了我的地瓜灶炉上。
    灶炉微微扬起了灰。
    我立刻将书册抓了起来,卷在手里,吞了一口吐沫,道:您这是?
    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人,秘籍是我写的,也是我前几天从金府里拿走的,这江湖太平静了,我不喜欢。所以,我——
    我不由愕然:你……
    灶炉里的一个地瓜掉到了地上。
    那人口气十分欢快:我决定把这秘籍交付于你,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不出所料,江湖应该会变得更热闹吧?话尾音刚落,那人已经不见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身侧风起叶落,脚下地瓜冰凉。
    这位路过的大哥,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恐怕你不是想看我的造化,而是想看我被火化吧?
    半晌,我才回过神,待回过神,却也只是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书册,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对此我只想说:
    其实,我不识字……
    今日的风有点大,特别的冷,我捧着那本秘籍,缩了缩肩膀。之后赶忙捡起滚在脚边的烂地瓜,蹭了蹭,自己胡乱扒了扒皮囫囵吃了。
    其实,江湖中的故事,我也听说过一些。
    其实,江湖中的传言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其实,我只是一个卖烤地瓜的……
    可是,本少爷还是陷入了沉重的深思之中,过了很久很久,直到雾月东升,天幕黑透,终于,在收摊之前,我默默的将当时从灶炉上抓起来的书册丢向了灶炉的火焰中。
    第四日清晨。
    青天白日,酒帜高悬。
    本少爷被那日出没若鬼神的黑衣人半抓半挟地逮到了一处酒铺前。
    本少爷心如坠冰窟,面如土色。
    黑衣人笑若春花开,得意非常。
    您问为甚么?
    且听我细细道来——
    自前几日将那纷争之书焚了,本少爷便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第一夜,我被冷风吹得睁了眼,抬眼一瞧,满天星辰,当下忙揉眼四顾,但见一片月光下怪森老林,哪里还有半分卧房模样?我吓得拔腿狂奔,却不知回路,只好抱着被褥祈祷山上无虎狼,蜷着身子生生挨到了天亮,直遇到上山樵夫,方才得救。
    第二夜,我被破冰之声吵醒,转眼珠一瞧,只见安卧的被褥之下是一面冰河,冰面冻得不实,正在开裂……我立时清醒,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河岸,逃命似的抛被弃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岸……星光缀夜,其中冰冷,不愿赘述,只是暗自发誓,那条护城河本少爷此生决计是不会靠近了。
    第三夜,我被嚎啕的哭声闹醒,脸上还盖着一大块白布,索性抓起白布起身一看,只见丧帆飘飘,烛火明亮,左右是一盘盘点心瓜果,底下高高矮矮是一屋子跪着哭丧之人。
    见我起身,当时屋子里便晕过去两个,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前来细瞧,只道是冯京变马凉,我王大少爷变过身老人,真乃是天大的奇闻,怜我还未来得及惊奇,便被一顿私刑棍棒狠打,接着便被抬着送了官。
    他们拷问我原尸何处,可我哪里知晓?
    我王少爷虽然只是一个卖地瓜的,但也深知自己只是草民贱命,哪里敢做那偷尸的买卖?
    我百口莫辩,不知所谓,前两日只当自己梦游,虽惊恐万分却未当回事,只是夜里锁好门,祈盼千万别再夜出!现时才明白是有人存心整我,可是我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到底得罪过谁,心下是又冤又愤,却无计可施,只好认了偷尸贼的帽子,在大牢里等候发落。
    身上疼痛难忍,心中怨气难消,怨气越团越大,直想写血书控诉,正欲咬破手指,却忆起自己连大字也不识一个,不禁悲从中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正嚎着,抬眼却见狱吏一路跑来,掏出怀中钥匙一转,将门开了。
    我登时噎住,不知狱吏何意——
    难道我们的青天父母官查清楚了事情真相,还我清白?
    还是整我那人加了钱,今夜便要将我问斩?
    就这么想了一瞬,便摇了摇头坚决地否认了前一条想法,哀叹一声,认了命……
    爬出狱门之后,我转头问狱吏:听闻断头饭都丰盛,怎么也不给小弟盛一碗?
    心下腹诽道:那人不会连断头饭也给老子买断了吧?
    狱吏呆了呆,道:吃那玩意儿做甚?你已经无罪释放了,快快回家吧。
    我愣在原地,脸色几番变化,终于破口吼道:你们,你们赔我医药费!
    狱吏上下扫我一圈,冷冷一笑:这你怪不得我,要赔?去找县太爷吧!放你一命已是恩赐,多少人想从这里出去还出不去呢,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不是还想找打?
    就这样,本少爷一路爬回了家,路上冷身上疼,待到了家,却是只剩出的气了。
    长夜漫漫,困意渐深,我躺在矮塌上却不敢睡去,只道是贱命要归西,最后再贪眼看看这人世,哪曾想竟熬到了日头出来,当暖暖晨光照在脸上时,本少爷才觉得这一夜的疼与苦都没白受,能在白天里走、路上不冷,也算是上天怜悯了……
    哪曾想就在本少爷阖眼的前一刻,忽听咣当一声,接着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屋门处炸响,本少爷垂死病中惊坐起,提着一口气呆望着前几日将武林秘籍交于我手的黑衣人踩着我家被他一脚踢烂的大门门板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那人走到我床前站定,他终于抬起了头,而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张脸可当真称得上是——
    我的个乖乖亲娘姥,天人落凡众生倾倒。
    若不是瞅见他也在喘气,我都怀疑他跟我不是脚踩在同一片大地上的人物。
    本少爷说不出话,也无法说话,只是吊着眼睛吊着口气,默默地瞅着他,心说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倒也是不亏了……
    我正这么胡乱想着,却听见了一句话,听见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
    是我做的。
    我:?
    接着第二句便是——
    你烧了我的秘籍,你赔我一命,才算两清。
    我:!!!
    讲完前面两句,第三句再奇怪我也见怪不怪了——
    可我转念一想,你的命又不值钱,还是让你活着吧~
    说完眼前这尊大佛抬手咔嚓一下就生掰脱臼了本少爷的金贵下巴,逼着本少爷吞了一大颗药丸后,又将本少爷的下巴接了回去。
    我不知道那药丸是甚么,只觉药丸下肚后,周身那渐入死境的沉重身体居然变得轻便起来,混沌的精神也开始变得清明,身上的流血不止的伤口也开始慢慢的愈合了。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我惊喜的发现身体居然恢复得七七八八,完全可以正常的开口说话了!
    我的问题不少,可百十来个问题堵在嘴边也只化成一句:您能赔我大门修补费不?
    转眼便到了现在。
    现在,很不好。
    喝酒,更不好。
    可是对面这个人的厉害我算见识过了,入狱陷害那节咱暂且不论,光是那一脚踹烂我家那包铁大门的功夫,一般人也决计是做不到的。(当然了,一般人也不会去做……)
    所以,当一个有手段、有功夫、可能还有心理问题的人举着杯子笑嘻嘻的给你敬酒的时候,不管现在你感觉有多不好,也必须得把他给倒的酒给灌进肚去——就像视死如归的我一样。
    我捧杯心道:若是此人的心灵能有他这张脸半分的美丽,江湖没准已经和平了……
    你不喜欢喝酒?一声问询忽的滚入耳朵烫得本少爷抖掉了捧至嘴边半晌的酒杯。
    酒和杯碴摔了一地,我的心也凉了半截。
    苍天作证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的人啊!!
    对面之人面露愁色,声音委屈:原来不止是我生你的气,你也在生我的气,但你也用不着摔酒呀,你若是不愿喝,我又不会逼你喝。
    我叹气道:您千万别误会,我不生气,我也不敢生气,只是被人围着看自己喝酒我实在是不适应啊!!
    自打我和他一同出了街,百姓便闻风而动,漂亮如仙的人获取的关注度是我等丑陋之人此生都想象不到的,就像现在——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将我目及之处全部覆盖,生平以来第一次清晰明了又直观的理解了甚么叫做——人墙。
    尤其当人墙的所有目光都黏着你对面的人、你对面的人又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而他又奇怪地请你喝酒的时候,你就会对你对面的人产生一种诡异想法,而那种想法凝结成两个字便是:
    妖怪。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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