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晓棉篇
    楔子
    柳镇的街角，有一家很精致的刺青小屋，叫做“寂寞在唱歌。”
    “寂寞在唱歌”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叫林晓棉。
    林晓棉的技艺堪称一绝。她能在瞬间让鱼在脚底游动，也能在顷刻让鸟飞翔在手臂上。
    1
    电脑屏幕下方的QQ头像不住地闪烁，点开，是一则短消息：
    晓棉，什么时候回家？
    是依晓，她19岁青稚记忆里一道夺目的阳光。。
    她下意识地轻敲鼠标左键，点击“关闭”。林晓棉直起身，合起早已发烫的电脑。再见依晓，回家，只是会让她无端地想起安诺，想起那段有心痛蔓延的似水年华。
    闹钟忽然毫无预景地响了起来，哦，6点半了，又是一夜无眠。
    林晓棉草草地束起长及腰间的黑发，然后，费力地拉开玻璃门，对着微露脸的太阳，灿烂地笑。
    柳镇的空气永远清新，舒服，时而会夹杂着丝丝柳絮飞扬的气息。
    林晓棉静静地倚在门边，看着来来往往开始为生活奔波的人们，若有所思。
    路过的人们也偶尔会回过头看看她，虽然好奇这个清丽女子脸上的落寞和忧郁，却也只是匆匆一瞥。
    她，始终是寂寞着的。
    晓棉姐，早上好！
    她回头，是小爱，隔壁花店的可爱服务生。她对上的是小爱满含笑意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她也笑了。
    小爱正小心翼翼地包扎一束白色的百合，她边干活边哼着歌，而她的快乐也似乎在传染，路过的人也都会心地对她抱以一笑。
    小爱，你多大了？
    问出这样的话，林晓棉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只是下意识地想知道这样的快乐，这样的开朗，是什么样年纪的女孩所有。
    我19了。
    小爱大声地回答。
    19岁？哦，19岁！19岁的自己应该也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笑，这样地幸福吧？
    19岁的岁月，有他，安诺……
    安诺，你还好吗？
    2
    19岁的初春，林晓棉初识安诺。
    彼时，她是大一新生，有一个很引人注目的男朋友，苏凡；他长她一届，是苏凡的同窗。
    初次见面，是苏凡拉着她的手，去参加他班上的聚餐。她从来就是不善于说“不”的女孩子，尽管有不情愿，有勉强，还是应允了。
    当苏凡向他那班过于热情的兄弟介绍她时，她百无聊赖的视线穿过了众人，看到了他。
    他安静地坐在距离人群很远的角落里，很有与世隔绝的味道。
    他，是安诺吗？
    林晓棉扯扯身边男友的衣袖，低声询问。
    安诺于她，并不陌生。他是苏凡视为劲敌的对手，她不止一次听到苏凡提及他。
    苏凡淡淡地笑，然后紧紧地牵住她的手，走向安诺。
    直到在安诺面前站定，林晓棉才看清他一直低垂着的脸。
    他很好看。
    这是林晓棉的第一感觉。
    安诺，这是林晓棉，我女朋友。
    苏凡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林晓棉隐隐地生疼，却依旧淡淡地笑。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安诺的眼光终于落在她的身上，林晓棉在他的注视下猛然感觉不知所措，她无从解释那股不安感，只能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的笑容。
    那晚的聚餐很是热闹非凡，大多数的男生都喝得酩酊大醉，包括苏凡。
    安顿好苏凡后，林晓棉拿着包包，准备离开。
    我送你吧！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她回头，是安诺。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诚恳，让她莫名地心安。
    然后，她笑了，说：“好，谢谢，安诺。”
    她第一次唤他的名，轻轻地，低柔地，含笑地，让他有心动的感觉。
    走出饭店，林晓棉才发觉，初春的晚上竟这么地料峭寒冷，空气中还残留着冬天的余味。她低头看看身上单薄的线衣，无奈地叹口气。
    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安诺就跑开了。
    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油纸袋。他呵口气，把纸袋递给她，却未多言。
    纸袋里是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林晓棉笑了。
    一路无语。
    林晓棉边走边吃着暖暖的栗子，安诺走在她的身后，时缓时急，但不超出一尺的距离。
    到家门口时，林晓棉的栗子也吃完了。安诺冲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其实，你就像今晚的栗子，真的很温暖。
    林晓棉的含笑的声音，在寂静的初春的夜晚，显得特别悦耳动听。
    安诺背对着她，笑了。
    3
    19岁的秋末，校园里的梧桐叶都凋零时，苏凡最后一次握住林晓棉的手，说抱歉，我们分手。
    林晓棉惊愕地看着他，不知所措。她想说些什么，却在那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她的喉间，被哽住了。
    于是，她只能安静地看着他松开手，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在她眼中消逝成一个黑点。
    苏凡，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三个月流星似的她的初恋竟就这样一划而过。
    你哭了吗？
    不知哭了多久，她隐隐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问。她抬头，是他，安诺。
    林晓棉迅速地擦干泪，低声回答：
    “不，我只是流泪了。”
    你会打篮球吗？
    他未深问，指着对面的篮球场，换了一个话题。
    她摇头，一米六零的个头，打篮球，呵呵，天方夜谭吧！
    打篮球很能发泄情绪的，要不要试试？我教你！
    安诺捡起脚边的篮球，注视着她。
    林晓棉没有再犹豫，脱下很淑女的半高跟鞋，冲他点点头。
    那一个下午，林晓棉没有学会打篮球，可是她跳跃，呐喊，流汗，也在不经意间流泪。
    黄昏的时候，他们坐在余晖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林晓棉，你不要再流泪，好吗？
    安诺话中的关切让她诧异。可是，她不愿多问，只是挂着泪痕应允。
    安诺没有说而林晓棉没有问的是，新生入学第一天，他对她，一见钟情，可是，因为苏凡，止步。
    4
    依晓说，林晓棉是白玉般的女孩子，美好而单纯，让人不忍伤害。
    可看到一脸忧伤却强装笑意的林晓棉，她知道，苏凡伤害了晓棉，狠狠地。
    失恋的那天晚上，依晓陪着林晓棉坐在学校高高的平台上，听着GiGi的《短发》，一遍又一遍，泪流不止。
    林晓棉，晓棉，以后不要再为苏凡哭了，好不好？
    依晓轻轻地拥住晓棉，那个拥抱让林晓棉在深秋凄冷的夜晚感受到异常的温暖。
    她突然想起了篮球场上黄昏下，那句略带哀伤的话：林晓棉，你不要再流泪，好吗？
    林晓棉反手拥抱依晓，狠狠地点头。
    那天之后，林晓棉真的没有再哭，只是时常会怔怔地凝视一只小熊。
    那只小熊是苏凡送给她的。
    后来，她偶然得知苏凡有可新的女朋友，娇小可人。两人走在一起，常羡煞旁人。
    她苦笑。原来放不开的一直只有自己，原来有些感情真的会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于是，林晓棉扔掉了与苏凡有关的一切，剪掉了为苏凡而留的及肩长发。依晓说，那天的林晓棉脸上有着少见的决绝。
    19岁，林晓棉丢失了初恋，却因为安诺和依晓，止住悲伤。
    5
    自篮球场的那次偶遇后，林晓棉遇见安诺的几率竟也频繁起来。他总是会突然地出现，见了面，只是淡淡地笑，道声“嗨”，而后，擦肩而过。
    她一直是敏感的孩子，不会不明白他的刻意。第一次见面，他眼中的一切也已然读懂。
    只是，他和她，可能吗？
    转眼间，已是冬季了。林晓棉所在的城市已经下了三场大雪，极其寒冷。
    冬天是懒惰的季节，更多的时候，林晓棉和依晓都喜于窝在温暖的宿舍里。
    下第四场雪的时候，林晓棉正悠哉游哉地陪依晓逛商城。听到外面的小孩子大叫“下雪了”的欣喜声，两人顿时吓傻了。原以为会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一大早，她们就很勤劳地把被子晒到阳台上了。可现在……
    等她们急匆匆地赶回宿舍的时候，只能抱着湿漉漉的被子，哭笑不得。
    雪下了大半天了，完全没有半点要停的迹象。天快黑了，越来越冷了，林晓棉和依晓是在校外租住的朋友，找不到一点解决问题的办法。
    晓棉，你说我俩要是就给冻死了，那该多冤哪！
    依晓撅着嘴，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依晓看着窗外仍在纷纷扬扬的雪花，心头也是一片黯然。
    受机突然猛烈地振动，林晓棉拿起，是短信：
    你到楼下来，我等你！
    署名是安诺，她有些诧异。知道安诺的手机号码有一段时间了，却只是偶尔发些无关痛痒的信息，第一次，在这样的天气，他找她，是为了什么？
    尽管迟疑，她还是下楼了。映入她眼帘的安诺靠在扶手边，前额，肩头都还凝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他身边用厚厚的薄膜覆盖着的是……被子？！
    是我的被子，被套我换上了新的，你放心！
    安诺一脸平静地解释，唇边有她熟悉的浅笑。
    林晓棉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
    我是下午经过这边的宿舍看到你们被子晒在外面的，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
    他第一次对她说好长的话，她一直沉默，呆呆地看着他，想哭。
    外面冷，你把被子抱进去吧！
    他拿起脚旁的伞，叮嘱她一句，最后深深地看向她，撑伞离开。
    她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们认识以来的画面，一幕幕，她惊觉，安诺，早已在她心底占据一席之地。
    林晓棉抱起棉被，被套是崭新的，温暖的淡绿色。
    她莞尔，他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19岁的冬天，寒冷，但因为安诺，温暖。
    6
    当安诺带林晓棉去看木棉花的时候，已经到了林晓棉20岁的春天了。
    看着满树开得绚烂的木棉花，林晓棉说，安诺，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傻丫头，这应该是我的台词。
    安诺拍拍她的头，一脸宠溺。
    他们走在一起，似乎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安诺和林晓棉本就都是安静的孩子，他们的爱情也如一杯淡味的咖啡，不愠不火，却也别有些滋味。
    有的时候，他们牵手并肩走在学校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时，会无意中遇见苏凡和他的新女朋友，安诺和林晓棉不约而同地冲他们扬起脸，颇似挑衅地笑。
    安诺不好浪漫，只是一味地疼爱着林晓棉。即使是林晓棉拉着他看百无聊赖的偶像剧时，他也应允。
    林晓棉说，那时的安诺，让她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林晓棉边看《王子变青蛙》时边不住地掉眼泪，安诺一面忙不迭地递纸巾，一面安慰她。
    安诺，如果有一天，你也不记得我了，该怎么办？
    电视剧播毕，林晓棉却仍未停止哭泣。这样好的安诺，她有些患得患失。
    那你就打醒我啊！
    安诺哑然失笑，晓棉啊，依然有着孩子气。
    林晓棉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安诺，半晌，不出一声，只是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晓棉，你怎么了？
    安诺终于忍不住开口。
    安诺，从今天开始，你要记得我的一切，好不好？要记得我喜欢的咖啡，我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衣服……所有所有，好不好？
    林晓棉的眼眸中有着明显的渴求，迫不及待。
    安诺失神地看着晓棉，她一直是安静，冷静的女孩子，从未有过这样惊恐，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那部电视剧真的是令她中毒不浅啊！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额前的乱发，然后，在她的颊边轻轻地，如蝶舞般地烙下一吻。
    林晓棉愕然。脸颊顿时泛出浅浅的晕红。安诺的吻，带着些许柠檬的清香，柔柔地，足以让她安心。
    20岁的春天，空气中飘散着木棉花特有的馨香。晓棉说，那是幸福的气息。
    7
    林家是典型的书香世家，林父是大学教授，林母是杂志社编辑，都是与文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知识分子。在他们心目中，未来的女婿也定然是优秀的书生。
    所以，当林晓棉带着男朋友回家，林父林母端详着斯文儒雅的安诺，坦然接受了他们的爱情。
    安诺是学物理的，甚对搞了一辈子物理研究的林父的味口。聊天的氛围很是融洽，直到门被猛地推开。
    一阵酒气刺鼻，安诺好奇地看着倚在门边的女孩。她的眉眼间与晓棉极为相似，只是，她的卷发，她深深的眼影，她的露脐装都告诉他，这是个叛逆，甚至飞扬跋扈的女孩。与他的晓棉，迥然有异呵！
    小木，你喝酒了啊？哦，今天是思思生日，对吧？
    晓棉慌忙上前扶住早已站不稳的小木，安诺瞟到她的眼睫毛不住的抖动，她在紧张地眨眼。单纯的晓棉，竟还没学会撒谎！
    姐，我想跳舞，真的好想……
    小木倒在晓棉的怀里，泣不成声。
    对不起，小木，对不起，对不起，……
    晓棉拥住妹妹，泪流满面。
    安诺回头看看林父林母，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平静得让人慌乱。他从未听晓棉提起她有这样一个与她如此相似的妹妹。小木。究竟是怎样的女孩？
    晓棉唤声“安诺“，示意他帮忙把昏昏沉沉的小木抱回卧室。
    安诺弯下腰，让小木靠在了他的背上。他起身，才发觉，她很轻，轻得如同一根欲坠的羽毛。
    安诺把她放在床上，掖好毛毯，准备出去时，小木突然呢喃：
    “你的背很舒服，安……诺……”
    他好像听到了某一个深夜，那句很动听的“其实你真的很温暖”，摄人心魄。
    他看着门，笑。
    他的幸福，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