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苏清扬,苏辰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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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苏清扬.苏辰曦
    体育课之后,苏清扬时不时地会在教室的走廊上,与邻班的裴斯远不期而遇。彼此目光对上后,微笑颔首,随后,擦肩而过。如此寥寥。
    有时,苏清扬会因为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微微地生出遗憾,可又转念一想,他们就算有什么交情,也只是老同学而已,况且还是那种关系淡薄的老同学。如此这般,已经是值得万般感恩的事情了,她还可以奢望什么呢?
    知足方可常乐,心宽才能体胖。苏清扬自慰道。
    转眼就到期中考试了,天气也开始向冬天过渡,一天天地逐渐变冷。
    小唐老师站在讲台前,抑扬顿挫地念着“高楼目尽欲黄昏,梧桐叶上萧萧雨”一句时,教室外面正很应景地下着秋雨。
    苏清扬的心思早就游离到了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上,声音忽高忽低,忽急忽缓,美妙得像一支协奏曲。她想起戴望舒《雨巷》中的那位在雨中撑着油布伞,如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那样的女子,该是怎样的让人魂牵梦萦啊?正这样想着时,玻璃窗上忽然就折射出一位徐徐走近,撑着雨伞的姑娘的身影。
    苏清扬满目期待地看过去,影子越来越靠近,她的感觉也越来越奇特。伞收起,答案揭晓,雨伞姑娘姓苏名辰曦,苏清扬公不离婆,秤不离坨的亲亲老姐。
    苏辰曦一脸潮湿,裤腿不顾形象地高高卷起,显然是历经艰难险阻才走到学校的。清扬透过窗户看着她仍逡巡中的眼睛,心里面忽地一热,来不及细想,就站起身,丢下一句“老师,我出去一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
    跑出教室,才发现刚刚欣赏到的浪漫雨景,只是经过玻璃的过滤后,自己的所谓幻想。事实上,秋天的雨比起夏季的暴雨丝毫不逊色,豆大的雨点打落到身上,噼噼啪啪地疼。远远凝视着狼狈的辰曦,脑中浮现出她在大雨中一步步蹒跚的场景,苏清扬突然觉得雨点打在她心里面,大片大片,痛痛的,麻麻的。
    “苏清扬,清扬!”辰曦徘徊的眼睛在见到清扬的刹那,立刻转亮,脚步也稍稍地移动。“苏辰曦,站着别动!”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喝止。辰曦愕然地看着飞快地奔向她的苏清扬,了然地笑笑,止步等着她跑过来。
    “苏辰曦,你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这种天气,你跑学校来干嘛?”苏清扬气喘吁吁地大嚷,“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腿……”
    几欲脱口的话,在撞上辰曦倏然暗淡的眼光后,卡在了嗓子眼。
    “死丫头,你别不识好人心,要不是妈去找小凤姨了,我才懒得给你送伞呢!”辰曦别开脸,故意酷酷地说,语气也回复到一贯的腔调。
    “你等我一起回家吧,待会儿我去请一下假。”
    苏清扬伸过手,替她拨开额前潮湿凌乱的发丝。辰曦犹豫了下,点头应允。她清楚地明白清扬的担心因何而来,遂不忍拒绝,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一大堆的学生即刻蜂拥而出。这得益于“夕寒”中学“严禁拖堂”的优良传统,苏清扬她们早在初中时就因此对“夕寒”慕名已久。
    站在走廊口的苏辰曦一不留神,就被某个冒失鬼生生地撞了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晃悠着向地面倾斜下去。
    苏清扬惊呼一声,慌忙跨前一步,想拉住她。可还是晚了一秒,眼睁睁地看着辰曦倒在积水的地上。清扬费力扶起湿透了的姐姐,转眼愤怒地瞪向一旁无动于衷的罪魁祸首。
    “我不是故意的,就轻微地碰了下……”闯祸的女生颤抖地解释,可在目睹辰曦站直的动作后,话锋一转,“啊?你们看,不能怪我的,她本来就是瘸的!”
    “瘸”?!围观的同学纷纷把目光聚集到辰曦的双腿上,她的左腿较右腿略短了些,明眼人一目了然,这个长相甜美的高挑女生分明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瘸子!
    “那个字,你敢再说一次?”
    苏清扬冷冷地盯着女生,表情阴沉得吓人。
    那女生显然是被她森冷的眼神震到了,怔怔然说不出半句话。
    裴斯远被多事同桌拽出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大眼瞪小眼的紧张场景。
    周围看热闹的越聚越多。苏辰曦眼尖地瞟见楼上的教师办公室不时探出窥视的人头。
    “清扬,回家吧!“她轻声恳求。
    苏清扬瞄瞄她,再看看那个闯祸的女生,沉吟一秒后,清扬紧紧牵住辰曦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女生步履艰难地往校门走去。
    裴斯远远眺向她们眸光愈来愈黝黑深沉,慢慢地,竟好似形成了一口深井,将少女的背影吸附进去。他恍惚察觉到她的眼底透出哀伤,而就是这抹荒凉的哀伤,让他心生怜惜,怜惜得无所适从。苏清扬,你倔强的外表下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的辛酸……?
    苏清扬和苏辰曦一路无语。直到走上公交车,清扬的声音状似无意地飘入辰曦的耳际:“对不起,辰曦……”
    她没有看到辰曦在听到她的道歉后的神情。她想,她是胆怯了,是害怕得不敢去看吧?而怕,是因为亏欠吧?
    《圣经》上说,欠债的是仆人。苏清扬于苏辰曦,将会是一辈子的,仆人。
    辰曦原本不是叫辰曦,她的名字很古怪,叫做万幺幺。万幺幺说她还有个哥哥,叫万大大。
    门牙露风的万幺幺咧着嘴大声说“我叫万幺幺”的时候,苏清扬立刻“扑哧”一声笑开了。万幺幺嘟起嘴,目露凶光地瞪着苏清扬足足一分钟后,猛地冲上去,张开她没门牙的小嘴巴,狠狠地在苏清扬软绵绵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苏清扬怔怔地盯着白手臂上映出一圈血红色的牙印后,才迟钝地号啕大哭。
    这是苏清扬和辰曦人生中的第一次邂逅。那一年,辰曦7岁,苏清扬6岁。
    辰曦的牙痕像烙印一样,一直留在了苏清扬的手臂上;而万幺幺,就像那圈抹不掉的牙印,从那天开始,一直与苏清扬形影不离。
    苏清扬因牙印之耻耿耿于怀了好久后,才从妈妈口中得知,万幺幺是爸爸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没爸没妈的孤儿。苏清扬瞅瞅缩在角落里脏兮兮的万幺幺,脑子里不停地浮现“没爸没妈”“孤儿”这些字眼,心坎里忽然疼丝丝的,而方才的委屈难堪就像含在嘴里的棉花糖,一下子就没了。于是,善良的苏清扬擦干眼泪,乐呵呵地跑过去,主动牵起了万幺幺黑黑的小手。
    万幺幺上学前一天,苏爸爸在她的新书扉页上写了三个字:苏辰曦。
    苏爸爸叫苏清辰,苏妈妈叫杨曦。
    万幺幺正式改名的那天,苏爸爸拉起她们一黑一白两只小手,动情地告诉她们:“辰曦,清扬,你们都是爸爸妈妈的一部分。以后,你们就是两姐妹了,而且,一辈子都是。”苏清扬永远记得爸爸说这句话时,镜片后面那双温柔得快要渗出水来的眼睛。她看看对面的万幺幺,不,苏辰曦,笑了。她喜欢“姐妹”这个文绉绉的温暖词汇。
    7岁以前,苏清扬最大的人生莫过于三件事:读爸爸的诗,吃妈妈的菜,听奶奶的童谣;7岁之后,因为苏辰曦的到来,苏清扬人生的乐趣也随之添加了一项:看辰曦跳舞。
    辰曦的舞蹈天赋是被苏妈妈发掘的,顺便提一下,端庄贤淑的苏妈妈年轻时曾是文工团的顶梁柱。慧眼识人的苏妈妈第一次帮辰曦洗澡时,就惊叹,这孩子,骨头软,是练舞的奇才啊!辰曦立刻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我上一个妈妈是舞蹈老师,我学过三年芭蕾……”
    “辰曦,为什么是上一个妈妈?你有很多……”
    苏清扬话未完,就被妈妈警告的眼神吓得卡在了嗓子里。
    苏辰曦裸露的身体稍稍哆嗦了下,无人发现。
    后来,苏妈妈充分运用了以前文工团的关系网,千方百计地终于使辰曦拜到了一位颇具盛名的芭蕾舞蹈家的门下。
    大师授课的地点距离家有很长的一段路程,辰曦骑着她的“小凤凰”吭哧吭哧地要花上整整一个半小时。苏妈妈心疼她,硬是塞钱给她坐车,辰曦每次都笑以“运动减肥”为由拒绝,依旧蹬着“凤凰”像蜗牛似地往前爬。
    学舞的过程尽管艰苦,但苏清扬从未在辰曦的脸上寻到一丝的倦意。自那时候起,清扬就明白,对辰曦而言,跳舞已然是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苏辰曦的努力没有白费,她一次次地站上领奖台,一次次地捧回奖杯,一次次地赢得爸爸妈妈的赞赏。辰曦13岁时,获得了市小学生舞蹈大赛的银奖,那是她领回的奖杯中最厚重的一个。
    得奖的那晚,苏辰曦站在苏清扬面前,神采奕奕地告诉她:“清扬,总有一天,我要跳着芭蕾,站上瓦尔纳的领奖台!”
    苏清扬讶然地发现,13岁的小女孩眼中竟闪烁着异常坚定的神色,仿佛那是对未来许下的一个亘久承诺。
    可是,辰曦的坚定在那些未知的厄运面前,倏然瓦解。
    那件事情发生前,辰曦仍然在做着跳舞的绮丽美梦,清扬也在安乐窝里做着她的骄傲公主。可是,当大门被踢开,当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传来,当清扬眼看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就要砸向她时,苏清扬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着那么多的猝不及防。
    后来,是辰曦疯了一样地扑在她身上,用自己跳舞的双腿救了她!
    苏清扬想,她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辰曦腿上刺目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红色。
    再后来,辰曦被推进手术室。三小时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到苏清扬面前,冷若冰霜地通知她:“对不起,她的双腿,我们救不了。”
    苏清扬这才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听来,竟是如此无力苍白。
    “清扬,没关系,至少,我还能走路啊!”
    辰曦苏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即让苏清扬泪流不止。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可怜的辰曦,你的芭蕾,你的梦想,你的瓦尔纳呢?
    苏辰曦,我该拿什么偿还你?苏清扬喃喃自语。
    苏清扬直到很多年后才发觉,她早就在这时给自己下了一道魔咒,“偿还”二字,自此,就已经渗进她的生命,并在她余下的人生路途中,始终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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