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誓约(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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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誓约
    回到王府时,已到了天明时分。
    父王以前便有过让我夜宿的训练,所以即便我昨夜未归,倒也没让府中起多大的波澜。
    我随意地擦了把脸,只觉得满身的疲惫,想倒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上一觉。但当我真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没了丝毫的困意。
    希琰的话时时回响在我的耳边,搅得我辗转难安。
    “一年之后,你就过来当我的老婆吧……”
    他的话说得那般笃定。
    一年,一年他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怕一想,得来的便是空寂的失落,还有十三年沉积起来的哀伤。
    不过还好,那个夏天,他再也没出现过。
    父王派我去剿匪,我本想就此逃避,但当真正看到那些匪人时,我却立即明白了。
    这些山匪绝不会是他的手下。
    这些人猥琐,肮脏,贪婪。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扯在一起。
    虽然没有理由,但我就是如此地笃定,所以我毫不犹豫,只用了五十个人,便剿了两百多人的山寨。
    那是我第一次立下军功,父王赏了我一把匕首。那匕首的鞘是木头的,古檀木,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他告诉我,这把匕首并不是用来杀敌的,它唯一可以染上的,只有你自己的鲜血而已。
    原来这把匕首,是用来自裁的。
    华家的子女,只能死在战场上,绝不允许有被俘的耻辱。
    这是华家的骄傲。
    我知道,哥哥也有一把。
    所以我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收下了。但战场上的一切,却越发地令我厌恶了起来。
    转眼,石榴谢了,菊花开了,北风瑟瑟,叶落了……
    我也终于见到了他。
    那是个日落的黄昏。
    我靠在后院的一株树干上,看着满地金黄的落叶。
    他就那么,从墙上探出个头来,然后一翻身,就跳下来了。
    我眨了眨眼,他出现得太快,我几乎没认出他来。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是:“你冷不冷,又站在这里。”然后他的外衣,便自然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手里捏着一片红叶,随意转着,靠在树干上有句没句地跟他聊着天。
    一切都这样自然,就好像这几个月他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
    他侧过头来瞧着我手上的红叶,唇角忽地一抿,从我手中将那叶子夺了过去。
    我似是适应了他忽来的奇怪举动,只是问他:“又怎么了?”
    他却是叹了口气,然后用种哀怨的语气对那红叶道:“叶子啊叶子,你说说你哪点比我俊俏呢,为何我的娘子如此含情脉脉地望着你,却对我瞧也不瞧呢?”
    我脸上像是忽地被烫了一下,忙去他手里抢那叶子,他却笑着围着树躲闪,大叫着:“叶子啊叶子,你看我娘子多重视你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叉着腰对他嗔怪道:“谁是你娘子啊,快还我!”
    他嬉笑着做了个鬼脸,只引我去夺,而就在此时,院子外面却响起了定儿的呼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一下子慌了,若是被定儿看到希琰,定是会在府中掀起一片风波。可这院子里除了树就是树,又能让希琰躲到哪里去?
    就在我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自己竟是被希琰一下子抱着蹿到了树梢上!
    那树少说也有十几米,而希琰这一跳,竟是跳起了七八米的高度!
    我惊骇地险些呼出来,而忽然的高度却让我有些眩晕,晃了两晃便连忙用力搂住了希琰的腰。
    我感到他的身子有些震动,接着便听到了他坚实用力的心跳声。
    十三年来的第一次,我离他如此之近。
    定儿就在我们的身下,连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而我却觉得这个世界全然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人。
    秋风依旧沁凉,吹了满树金黄陨落。定儿转了一圈出去了,希琰却伸出了手,揽住了我的肩膀。
    此时我完完全全地,进入了他的怀抱。香草的熏香萦绕鼻腔,甜甜地沁入肺腑。
    他轻轻地在我耳边对我说:“我不做山贼了。”
    我心里一颤:“那你做什么?”
    他笑着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浅浅的酒窝让他天真得像个孩子。
    “你说呢?”
    “让我猜猜看……山贼不做贼了,莫不是想转行做海盗?”
    “你这个丫头!”他用力地敲了我的头,不是很疼,我怒目瞪他,他却凑到我耳畔,对我轻声说道,“当然是赚钱,攒银子,然后开个牧场,那里有云一样的牛羊,碧玉一样的绿草,还有成群结队的小孩围着我叫父亲,围着你叫……”然后他不说了,只是呵呵地笑着,温热的气息吹着我的耳垂,烫得脸都要发红。
    过了午后,阳光开始变得温柔。
    我下意识地又往希琰怀里靠了靠,一种安心缓缓地从心底涌了出来,虽然他不会记得我们前世的故事,但是如果日子果真能如他所说的样子过下去,就将会是我一生的幸福。
    今年的秋天过得格外温暖。
    我总靠在后院的大树下看着满院随风陨落的金黄。看着看着,他那张总挂着一脸调笑的脸便会出现在院墙之上,然后很自然地,他陪我一起读书,练剑,有句没句地聊着天。
    十三岁的我与十七岁的他,不大不小,却也慢慢懂得了珍惜酝酿。
    没人的时候我总喜欢看着中庭的那株杏树,心中恍恍惚惚地想,明年花开的时候会不会有个人骑着披红的白马,从这里把我迎回家去。想着想着自己却失声先笑了出来。
    从那日算起刚好是杏花消谢的季节。
    “你就过来做我的老婆吧。”
    兴许那时,满树的杏花,便全都落在了我心里……
    北方的四季异常分明。待菊花满满纷飞成瓣瓣金黄时,定真城里,开始落雪了。
    皇城里会不会落雪我不清楚,只是知道那里定是要比这里寒上数十倍。因为父王告诉我,大皇子,被处斩了。
    一切都是这般突然,就像秋风忽起后的蒲公英,一眨眼的工夫,便飘散零落了起来。
    “为什么?”我问父王。
    父王的脸上被灯火映得暗影斑驳,只是摇头叹气。
    一个月后,木泽国领兵三十万,开始攻打我国西北边境。齐皇后拨调兵马二十万给父王,令父王前往西北止乱。
    那时我才知道大皇子为何会被处斩。他闯入了他父皇的寝宫,只为了向上进言:北国即将入侵西北边疆,希望父皇不要再如此荒淫下去了。
    只可惜,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所以他送了命,就因为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这个世界的皇帝,完全可以凭个人喜欢,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只可惜,齐皇后虽然盛名,但却没有力量来阻止一切。
    她知道,这个国家已被她的丈夫摔得千疮百孔,而她能做的,只有无力地修补而已。
    十一月初,立冬。父王领兵去了。
    等到月末的时候,战争开始。
    母亲每日坐在正堂上,等着从西北送回的消息。她心力交瘁,只怕哪天忽然就传来了她承受不起的噩耗。
    腊月二十五,西北来了消息。二皇子亲自披挂,又领了十万兵马,相助父王。
    那天晚上,我捧了碗水,默默地在杏花树下煮着茶。
    杏树上挂满了积雪,远远望去就像开了满树缭绕的杏花。
    五岁时,我在韩王府的杏树下煮水。那水关系着我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却被个孩子打碎了。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倔强得不肯从树上爬下来,结果摔伤了。所以我与我的父王,举家迁往了北方。因为他是个皇子。
    然后我就忽然觉得其实在所有皇子身上,都有种如水的淡淡的忧伤。
    又过了几日,母妃收到了一封书函,是用黑色缎子系着的。她的手一触到那缎带,竟是浑身一软,瘫坐了下去。手中的那封信便像秋风里陨落的一片残叶,飘忽着落在了我的脚下。
    我弯身捡起,知道里面是什么。噩耗……西北有大将消亡。极有可能是我父王。我想我大概是比我母亲坚强的。我拆开了那缎带,细细读了起来,消逝的并不是我父王,而是二皇子。他孤入敌阵,乱箭身亡。我把信函交给了母亲,她略微一愣,却仍在啜啜地哭泣。
    我却像被人满心地塞入了铅块,沉得难以成言。
    大概是二皇子的死讯,激励了将士与敌一死的决心,之后的数十日,传来的全是好消息。几场大捷后,木泽国的兵马终于退后了十余里,整顿安息,父王大胜而归。而此时,成德帝却已病危在床。齐皇后也不敢大宴三军,只各自给了封赏。而且毕竟也失去了二皇子,一切都是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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