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寥寥思如远，饮却春愁不醉人。
    面若春桃，发如流瀑。很久没见，再见她，依旧明媚动人。
    头上金步摇微微摇晃，佩环鸣越。
    “怎么，太久没见到我了，连招呼也不会打了？”性子也没变，走到哪里都是气焰腾腾的。
    “春寂。”莫笑非盈盈一笑，倾城容颜，恍如隔世。
    凤无鸾脚步一顿，表情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悠远，可是很快又笑得明媚起来：“春寂，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要不就是凤大人，要不就是春寂殿。”
    “南诏还好？”
    凤无鸾点点头：“好得不得了。秦桑低这小子倒还真是没让咱们看走眼，也不枉我们大逆不道地把他送上王位，现在南诏早已经不是凤来仪手上的南诏了。五国究竟孰强孰弱已经很难说了。”
    “他终究没让人失望。”
    凤无鸾轻叹一声：“南诏王的事你自然清楚，他当年受过那么多委屈，如今岂会让那些人再看轻他。更何况……你也不在他身边。现在，他简直把自己逼得不要命了。”
    “这次你来北华，他可知道？”
    “这件事我没有全说，只告诉他想要出去散散心而已。他也没多问，就放我出来了。想必他也希望我能趁机四处打探一下你的下落。”凤无鸾疑惑地看着莫笑非，“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在这里呢？”
    告诉他，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怎么可以？
    看莫笑非不说话，凤无鸾点了点头：“是了，你恐怕现在不想见他。他要成亲了。”
    “成亲？和谁？”
    “北华的韶光公主，这次他这么痛快放我来北华，也是因为他这次和亲。不过你不用担心，他自己是不会亲自来的。他现在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丞相和梅大人虽然尽力辅佐他，但南诏国基不固，他自然要辛苦些的。”
    “恩。”莫笑非答应一声，有些慨然。时间过得真快，连大师兄都要娶妻了。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凤无鸾细细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莫笑非一愣：“恩？我要有什么反应？”
    凤无鸾一拍额头，嚷嚷道：“唉，你可是个剔透心思的人，怎么有时候偏偏这么钝。”
    莫笑非偏着头，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有些事不能说破。
    凤无鸾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和她纠缠，大喇喇在椅子一坐，扇着五寸小扇：“北华这天还真是可以，本以为北华地处北方，当是一片荒凉广漠之地呢，想不到，竟然繁华如此。不过，倒是比南诏多了几分豪迈，少了几分秀婉。”
    “南诏水乡泽国，自然丰灵秀美，这是北华不及的。但是北华自有其别番美景。单说北华的怒江林涛，雄山秀岭，就是他国难及的。”莫笑非笑着解释。
    “看来你还真是挺喜欢北华的。”
    “恩，北华是个好地方，或许是因为北华国民信奉北极星，所以民心稳固，万民向帝，北华王也并非庸碌之辈，把北华治理得也算国泰民安。”
    “既然如此……”凤无鸾皱眉，“你为何要我助你逼北华王废太子，而立乌辰呢？乌辰这人乖戾暴虐，更是喜怒无常，亦没有容人之心，在我看来，倒还真不如……”
    喀拉一声，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凤无鸾声音一顿，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乌辰站在珠帘之外，帘影珠璧玲珑，看不清他的表情。
    凤无鸾脸上些许尴尬，又求救地看了莫笑非一眼。
    莫笑非对她使个眼色，轻轻摇头，道：“无鸾，这次多亏你来，一路车马劳顿，快下去休息吧。”
    凤无鸾感激看她一眼，赶紧答道：“是啊，我也真是累得够呛，那我这就下去了。”
    一刻也不远多待，经过乌辰的时候匆匆行了个礼就算招呼了，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乌辰脸上没有表情，脸蛋依旧精致，极平静，甚至连平日里坏里坏气的邪邪眼角也安静得像是死去。
    莫笑非看着他，这种诡异的平静覆盖着一种不安：“无鸾的话，你不爱听？”
    乌辰听见她的话，像是春晓破冰似的一笑，暖得熏醉：“怎么会。”
    不是这样的。
    乌辰的性格有些孤僻霸道，被凤无鸾这样轻视了，怎么可能无所谓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被戳到痛处了。
    “乌辰。”眉眼舒舒地弯着，像是一波清亮泓波。
    “恩？”乌辰的嘴角还是向上扬起着，甚至眼角也是扬起的，只是那种弧度并不快乐。
    握住他的手，用不大却坚定的力量。
    “段天枢的确是个可怕的对手。可是，难道还没有开始打这场仗，你就已经要认输了么？”
    乌辰沉默着，脸上轻忽的笑意更加明显，还带着一丝讽刺。
    “你不过十六，就已是珠玉城府，若假以时日，你定不输段天枢。只可惜你父王只看眼前段天枢的好，忘了你的重要。北华王想铲除你舅父和母后的势力已久，他现在这么做，就是想削弱外戚的实力。可是，你舅父又岂会坐以待毙？现在正是风流暗涌，孰胜孰败亦不可知。”
    乌辰抬起眼看着她，似笑非笑：“莫笑非，你一直绞尽脑汁要我与段天枢对立，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
    夜凉如水，浮灯悬暮。
    月华倾泻，溢满一池平静的湖面。
    小婢轻轻叩门，可是主人正负手站在延伸而出的檀木栈板上眺望湖光月色，没有听见。
    小婢抖着胆子进来，将换洗的衣物放在衣架上，刚想默默退出去，却听见主人开口。
    “现在是几更了？”
    “回主子，现在正是夜班三更。”小婢敬畏地望着白衣飘逸的身影，主子才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北华的大国师了，权倾朝野不说，还传言要被立为太子，这样丰神俊朗，谪仙似的人，好像不是这世上该有的似的。
    “三更了……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语气微微怅然，杏花早已落尽，晚风中夹杂着不知名的香气，微醺。
    定是恨他入骨吧，不然，怎么会当年下得了那样的手。
    长剑刺穿他的心脏，他的心脏还在跳，舒缩之间在她的剑上阵痛。
    每跳一下就痛一下。
    痛得他几乎死去。
    可是他还是笑着，因为他居然想不出对她要作出怎样其他的表情。
    他已习惯了对她笑。
    连在忍受那种疼痛的时候，他依旧笑得清澈隽秀。
    他闻见自己鲜血的味道，也闻到她身上莲花的清香。
    一种肮脏堕落，一种纯净甘甜。
    他想摸摸她的头，可手却被她打落。
    他没有力气，再也抬不起手。
    不想让她伤心的。
    他本不想的。
    “当当当”
    “嘿！瞧一瞧看一看啦！正宗南诏国产的水玉蒲桃，皮儿薄肉厚，汁儿多味美！三文钱一个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买的大家要趁早啊！”清早，王小二赶着小驴车又到街上叫卖起水果来。
    现在正是初夏，各路水果纷纷下市，老百姓最爱图个新鲜，平时一文钱能买半斤的蒲桃只要一听说是别国产的，立刻有人就愿意多出几倍的价钱来尝个新鲜。
    王小二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铜板越来越多，而车上的蒲桃越来越少。盘算着明天要多带些货出来。
    一双细白的手，慢慢在满车蒲桃里挑拣着。
    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小哥，这蒲桃真是南诏国产的么？”
    王小二停下数钱，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啧啧，细皮嫩肉，真是漂亮啊，还穿金戴银的，肯定是哪位富家小姐出来逛街了。
    脸上堆起笑，殷勤地挑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蒲桃：“小姐，一看您就是懂行的，这蒲桃可是地地道道南诏国产的啊。南诏国风灵秀美，水果也比咱们北方产的要滋味甜美，您既然碰上了就是有缘，千万别错过了。明天我可就不来啦。”
    凤无鸾轻轻一摆手，制止住小贩滔滔不绝的吹嘘，接过小贩手里那颗，搁在手里掂了掂：“南诏是水乡，水果反倒不如北方的甜美。”
    “哎呀，小姐，您这就不懂了。南诏国都又做名山，叫落凤山，终年无雨，这蒲桃就是长在落凤山的树上所结的。才收您三文一个，实在是亏啊亏啊。”王小二装模作样地一脸忍痛，看得凤无鸾甚是好笑。
    “落凤山是南诏王族修建陵墓之处，怎么可能有桃树呢？就算有，又岂是你寻常百姓能吃得到的？”
    王小二张了张嘴，眼睛咕噜噜转着，却又实在想不出怎么巧舌如簧把谎圆上，只得干巴巴地说：“这位姑娘倒是对南诏很是清楚啊。”
    凤无鸾本也无意与一个小贩为难，微微一笑：“今日之事，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下次，别让我再听见你那南诏做幌子欺世盗名。”
    “无鸾。”身后一声低唤，马夫撩开珠帘，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从马车里露出来。
    王小二对天发誓，他当世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那眼睛看你一眼就跟能把你电酥了似的，皮肤白得你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沾脏了碰碎了。这……这哪是人间的姑娘，这是天上的神仙吧。
    王小二愣愣站在那儿，眼睛直勾勾盯着莫笑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神……神仙啊……”
    凤无鸾好笑地看了王小二一眼，又回头对莫笑非笑道：“早跟你说了让你待在马车里，你偏不听，现在可好了，又多了个成了石头的。”伸出五指来，在王小二眼前晃悠：“喂喂喂，回神了，神仙姐姐要走了。”
    王小二脸上一红，嗫嚅着答应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把车道让开。
    凤无鸾笑嘻嘻蹿上马车，促狭地对着莫笑非眨眨眼。
    莫笑非笑着捏她一下：“你怎么一点姑娘样子也没有。”
    “哼，现在我可不是春寂殿，我是逍遥天地北飞雁，千里江淮一扇风。现在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不用像在南诏似的处处战战兢兢规规矩矩。”
    “你这性子谁敢把你讨去做老婆？”
    凤无鸾笑得眼睛眯得看不见，睫毛像是小刷子遮住眼睑间的缝隙。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