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南诏  第十三章 故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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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人!”檐下传来守夜侍卫的一声爆喝。
    一群闻声而来的侍卫将屋顶团团围住,一时间火把照得大殿门口亮如白昼。
    “公主,得罪了。”燕含锦笑着搂住莫笑非的腰,足尖踏在翻起的一角檐角上,纯铜嵌玉的凤凰神兽立刻爆裂,碎裂的铜块劲道极强,竟然全都如数打到下面的侍卫身上。
    “叠雀飞?”莫笑非眼神凌厉,像是要将燕含锦身上剜出两个洞,“你到底是什么人?”
    千秋笑,还有喜龙门门人的独门轻功叠雀飞,如果他不是喜龙门的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还有他笑着说,非儿,你可真是有趣呢。
    这种熟悉的感觉,分明就是……
    长目幽暗,全身气血冲击到一点,右臂陡然一扯。
    白色布条被扯断,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疤字小臂蜿蜒而上,盘踞在白皙的皮肤上,如一条暗红的恶龙。
    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挑挑看着她,邪邪舔着她的脸:“我的好徒儿,你这么久才认出我,为师真的好伤心呢。”
    “师……父……你怎么……”嘴唇微微颤抖,如同苍白的花瓣。
    “我怎么变成这副样子?”邪气的笑依然挂在唇边,只是语气却冰冷得能将人冻伤,“这当然还是要谢谢你的好爹爹,他的碧璜,真是把我害得好苦啊。”
    “碧璜,你是说爹爹养在暗莲宫的莲花?”
    夜风在耳边呼啸,雾气浓重,虽然二人眼里极佳,但是在漆黑的夜里,浓雾弥漫,看也看不了多远。
    龙孤涎搂着莫笑非在宫里的一处平时没人走动的角落停下,凉亭里石凳冰凉,发觉莫笑非的手一片冰凉,不由把她放到腿上,搂得更紧。
    “莫音绝答应我,让你在喜龙门待上五年,便将碧璜作为交换,想不到,他倒是真敢,把假的碧璜给我。害我走火入魔,变成十六岁时的样子。”说着,还做出一副很是苦恼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想为师的绝世容颜,还真是带来不少麻烦呢。”
    莫笑非扑哧一笑,石莲花似的手指点在龙孤涎的手上:“师父返老还童,倒是还可喜可贺呢。”顿了一下,又皱眉道:“不过师父以后不会就一直这个样子了吧?”
    龙孤涎冷哼一声:“怎么你不喜欢?”说着,还威胁地瞪了瞪莫笑非。
    可惜这张柔柔弱弱的娃娃脸除了邪气逼人之外,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看得莫笑非又想发笑,人人惧怕,退避三舍的龙孤涎,少年时候竟然这样……呃,国色天香呢。
    “师父是个大美人,非儿当然怎么都喜欢了。”笑笑瞥了龙孤涎一眼,眼睛水灵灵的像是新鲜的黑葡萄。
    龙孤涎喉结一紧,笑容忽然诡异起来,收在莫笑非腰间的手一紧:“非儿还是不要对为师这样笑的好,为师可还是个正常的男人呢。”
    莫笑非暗暗运气,穴道已经基本冲开,只是气息仍旧不畅。
    “师父又在逗非儿了,每次大师兄也是这么逗我呢。”端端看着龙孤涎的脸色,一张芙蓉颊面笑得单纯无害。
    龙孤涎眼里的火退下去,刚才的热度全都降到冰点:“非儿知道得好像比为师猜想的还要多呢。”
    “大师兄这次和凤无鸾联手把我弄来南诏,不过是用来迷惑凤来仪的幌子罢了。其实师父,应该早就知道这些,才会在凤来仪手下伺机而动的吧。”莫笑非微微低着头,长发上的丝带滑落下来,落到湿润的草地上,长发如瀑,倾泻下来,“可是凤来仪当然也不会信任我,诛凤不可能在我手里,师父不该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的。不管在谁的算计里,我都只是枚棋子而已。”
    “想必师父也应该听过,男生重瞳,妖孽再生。其实那只不过是凤族人放出去给世人听的谣传而已。知道真相的人,除了南诏的历代君王之外,再无别人。可惜,我曾经在朝凤宫里无意间看到一本《囚皇策》,才知道,其实,南诏每一代都会有一个男孩降生,这男孩体内生来就有一颗凤魂珠,这魂珠才是真的诛凤令。可是,没有人知道怎么才能从男子身上取得凤魂珠,若是魂珠宿主死于非命,那么下一个凤族人一定会是男孩,他就是下一个魂珠之主。所以,师父……”莫笑非笑得如同洁白曼陀罗,美丽却散发着麻醉的气息,“你可不能动大师兄哦,不然的话,不知多久魂珠才会再现呢。”
    龙孤涎一挑眉:“哦?那我要是非要动他呢?”
    莫笑非笑着摇摇头:“不行,要是师父非要逼非儿的话,那我就……”重瞳妖异,“一个一个杀光凤族的女子,让凤族从此灭门,诛凤也灰飞烟灭。”
    本以为龙孤涎会生气,可是谁知龙孤涎只是轻轻一笑,眼神里有一丝探究:“秦桑低和你似乎并无深交,非儿何必要为他如此?”
    “我在喜龙门,都没什么朋友的。”微微一笑,似是回忆起什么,“师父太霸道,害得非儿被门人嫉恨呢。大师兄是个心思极细腻的人,可是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一年除夕,师父回东陵去,门里只有宫家护法在,门人虽不敢太过造次,可也终究算是有机会教训我了。本来好好的除夕,我包了许多饺子呢。我想,过年的时候,自然应该开开心心,团团圆圆的,就把饺子拿出来,煮好,分给门人们,可惜,大家都不愿意吃,都喂了猫猫狗狗,这倒是也好。只是吃了饺子的猫狗都中毒死了,平日门里人都晓得我的手法是歹毒些,宫护法自然也不能刻意偏袒我,大家都等着看我挨罚呢。可是这个时候,只有大师兄站出来说,饺子里没有毒,他说他吃了。”莫笑非微微一笑,接着说下去,“当时他也很讨厌我呢,我还笑话过他眼睛上要裹着纱布,像是瞎子,他还为了这个给我被里藏过蝎子呢。我把饺子拿给他的时候,他还爱答不理的,说,要是实在没的吃了,秦某再吃吧。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站出来说,我没有下毒。”
    “大师兄平时在门里的地位,师父是知道的。当时,也没有人会信他的话。或者说,是没人肯承认他的话。所以,他最后说,是他在我的饺子里下的毒,要罚就罚他好了。”莫笑非的手握住发带,骨节苍白,用力得突出出来,脸上依旧是不变的笑,“这个笨蛋,我是真的下毒了的,不过,我只在他的饺子里下毒了而已。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他,他在我眼里就和爹爹身边的那些争宠的宫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利用美色向上爬的人罢了。这样的人,就都该死掉。”
    “可是,他却替我挨了门人的一通毒打。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对我说,要是他对我好一点,我愿不愿意也对他好一点。我说,好。然后,大年初一的时候,我把那天所有打过他的门人都毒死了。”
    “这就是为什么宫行云和宫流水在我回喜龙门之后,会告诉我,你欠了喜龙门二十三条人命。”龙孤涎冷冷地问。
    莫笑非笑着点头。
    龙孤涎静静看着她,细致的颜面宛如白莲花,重瞳幽深,一重一重视线不知忘到哪里。
    轻轻搂紧莫笑非,声音有些低沉:“夜里风大了,我带你早些回去吧。”
    “师父,”莫笑非缩在龙孤涎怀里,手攥住龙孤涎胸前的衣服,“大师兄受过很多委屈的。如果他曾经答应过你什么条件没有完成,就朝我来要吧。我的命还有三年,我会尽力替他还他欠你的。答应我,放过他吧。”
    龙孤涎的胸口起伏着,如同玉雕的精致面孔浮上一层怒气:“不过就是替你挨了次打,干嘛要替他欠我。我平时对你的好都哪里去了,你自己欠我的都还没有还清。”
    莫笑非看着龙孤涎,笑容有些勉强:“师父何必自欺欺人,师父对我的好,真是给我的么?”
    “我不过是长了一张和娘亲相似的脸。初进朝凤宫时,当年伺候过娘亲的宫女曾经说过,容貌宛若澜宫十分,果然是天香之姿。我却忽然明白,这张脸不过是一笔债。娘欠了你的,为什么要我来还。我不过是个师父觉得有些趣味的替身罢了。”
    “那上官孤鸣呢?你之于他又是什么?还是说,我那个乖乖的二徒儿段天枢,是个好替身。上官孤鸣不在的时候,就有段天枢陪着你了?”
    莫笑非失神片刻,缓缓答道:“师父,我也不知道。”
    真气逆散,一口黑血从口中吐出,眼前的脸似乎有些模糊。
    孤鸣,还有段天枢。
    她真的不知道……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龙孤涎送回朝凤宫的,刚进入到寝宫内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暗红人影寂寥地站在荼蘼花下,薄薄的雾气渐渐散去,晨曦的露水寒凉,打湿他的发梢,显得他好像好寂寞。
    “回来了。”上官孤鸣背对着她,随手把玩着如同白玉精细雕琢成的花朵。
    莫笑非慢慢走近他,双手自他腰间环住,把脸埋在他的身后,她最喜欢这样,他的背很安全,耳朵贴在上面都能听见他沉稳而清晰的心跳。
    “昨晚,我去了来仪宫。”
    “没有别的了么?”
    莫笑非微微一笑:“反正你都知道。”
    “既然已经知道燕含锦的身份了,就不要再接近他。”声音冷冷的,手中的花仿佛时光流转,竟然在他的内力之下缓缓枯萎。
    心口又有些痛,放开他,不像让他察觉出自己的不适,强压住一股气血,顿了顿,才含笑点了点头:“他近时间,也不会让我接近了。东陵的使者在南诏,与凤来仪暗中有所协议,师父正恨不得找东陵的麻烦,他没空理我了。”
    上官孤鸣冷眼看着她,看得她嘴角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你的好爹爹远在西凉还不忘四处派人寻你,你倒是好像一点也不关心。是不是南诏让你流连忘返,早就不记得还有个莫音绝了?”冷笑一下,“我倒是还真忘了,朝凤公主尤其喜新厌旧的本事最是厉害呢。”
    默默别开眼,嘴角的笑颤抖着:“东陵似有意要我回去,恐怕是不想我在南诏内乱动荡之时来趟这浑水。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孤鸣……”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着他,“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男子有一双深邃的眼,轻轻拍着他的头,声音如醇酒,醉人,你就是天阙的小质子么?
    笑容有王者的霸气与高贵,虽然眼中没有不屑,却看得他低下头去。
    蓦地收住心神,又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的亲生父亲,是个出名的美男子,不然,你母亲也不会一生牵挂他。”
    “可惜我娘命不好,她遇见父亲时,比另一个女子迟了些。”
    “我少年时候见过你父亲,王者姿仪,至今,我还不曾见过比他更有气度的君王。”
    莫笑非不动声色地皱眉,又不留痕迹地笑看他:“少年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你少年时候出过九音宫?”
    凤眼邪魅,笑笑看着她,消瘦优雅的手指卷起她垂落的发丝,放在唇边轻轻一吻:“非儿,你在喜龙门的时候,你那爹爹的武功已经拦不住我了。我还曾到喜龙门去看过你呢。”
    莫笑非原本如桃花暖艳的笑容陡然僵住,一双重瞳里都是惊恐。
    “你在喜龙门的时候,恐怕也不曾记起过我吧。”上官孤鸣冷笑着看她,眼中是冰封的江水,凝固着如刀刃锋利的残忍,生生割开她的笑容的假面。
    他受够了她的虚伪。
    她怎么还可以当作她不曾背叛他,还对他笑得一如当年,假装一切不曾发生。
    二师兄,二师兄,快来嘛,我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你不吃完,我可不依。
    二师兄我们去赏花嘛,你老是憋在屋子里头,皮肤都白得不成样子。
    二师兄,你去哪里,你想丢下我一个人出去了。
    二师兄,我要给你补衣服,让你看看我的针线活。
    二师兄……二师兄,你愿不愿意娶我……
    凤眸里都是嘲讽的笑。
    是在笑她,还是在笑他自己?
    三月清朗,竹鸣佩环。
    有个孤寂的红衣少年站在高高的塔楼上看着她。
    她笑得好开心,二师兄也好开心。
    二师兄真好看,白玉似的人,让她站在他面前就觉得自己低下去,她好想和二师兄在一起,看他温和地笑,看他的眼停留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桃花开得正艳。
    他们游湖,唱歌,喝酒,吟诗。
    她的头上是美丽精巧的金缕步摇,她还记不记得他为她雕刻的桃木簪上,还写着——归。
    她的眼里都是爱意,满满的爱意。
    那一刻,她真的好喜欢二师兄,只能看见他。
    俊美如神祗,飘逸如嫡仙。
    二师兄穿着白衣笑得温润如玉,仿佛天地之间都只剩下祥和平静。
    渚白水清,天高云淡。
    在路人的眼里,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
    她就这样忘了他。
    不过是一杯菊中仙就让她忘了他。
    那时她也会觉得奇怪,午夜梦回,醒来总能闻到一股静谧的莲香,那么熟悉,让她的心都痛了。
    耳边是一首熟悉的歌谣。
    楚水有莲,芳熏南源。
    终日来思,似碧如蝉。
    湘水有莲,长歌陌前。
    终日来思,琴鸣佩环。
    汉水有莲,帷幕隔帘。
    终日来思,不覆妆颜。
    秦水有莲,故人不见。
    终日来思,何时归还。
    可她却想嫁给二师兄,想和另一个人长厢厮守。
    一口血终于含不住,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浓稠的黑色。
    修长的手指上还缠绕着白色荼蘼,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
    荼蘼败落,跌落到草丛中,被黑色的靴子碾碎。
    轻轻抚摸着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凤眸黑暗如春夜,映不出春曦时的光亮:“想起来了?你的二师兄。”
    嘴角一勾,满意地看着莫笑非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想要争辩什么,却只是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慢慢把欠我的一点一点还回来。也许……”鲜红的薄唇吐出的话语如甜蜜的毒药,“我会考虑原谅你也不一定。”
    手要从她面上抽走,却被莫笑非牢牢握住。
    眼睛笑笑看着他,却能看见湿亮的水光,声音因忍着心口的剧痛而沙哑:“要当真。”
    “我从不食言。”冷冷吐出一句话,挥开莫笑非的手。
    力道过重,莫笑非跌落在草地上,后背撞上开满荼蘼的竹篱笆,扑啦啦,落了她一身洁白的花。
    上官孤鸣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一个人,红衣层层叠叠,繁复华贵,却显得人怎么那样单薄。
    怎么又像小时候,孤单单的一个人,让她好心疼。
    好想握住他的手,再不放开。
    被他笑也好,被他欺负也好。
    只要握着他的手,就会开心。
    抚摸着刚刚被某人的冰冷手指触碰过的面颊,莫笑非笑得恍惚,看着满地萧索的落花,轻轻拾起一枚染血枯萎的花朵,轻轻吻上,像是吻上某个人的手指。
    就是他总是若有似无的温柔,是她的束缚,让她不能动弹;是她的羁绊,让她怎么也放不下。
    重瞳深邃如海,里面划过一丝坚定的光,似是已经做出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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