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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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肉混合,哀嚎四起,天仿佛蒙着一层血雾,视线之内满是红色,它染遍每一处角落,堆积在我的瞳孔之中,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士兵们在我的耳边呼喊,充斥着愤怒和恐惧,但我却异常平静,像是这场杀戮与我无关,生命如草芥,我并不怜惜。
    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我呆呆地看着房顶,我知道刚才的一切并不是噩梦,那是我曾逃离的战场,那些尸体,残破身躯,真切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少爷,您醒了。”
    “吴安,还剩多少?”
    门外的男子停下了脚步,他张着嘴,欲言又止。
    “吴安,还剩多少?”我有些生气,他有意隐瞒,似乎想要略过我的问询。
    吴安将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苍白的脸挤出笑容,“还能再夺回来,少爷,您安心养伤。”
    “我林家的土地,还剩多少?”
    许是我坚定地眼神怔住了他,即使我林家的大势已去,他也不敢忤逆我,他走上前,跪在床边,将吃食送到我的面前,“少爷,城池都没了。”
    意料之内的结果,但亲耳听到还是难以接受,我看向吴安送来的东西,一碗玉米渣粥,一碗糙米配着不知名的菜叶,即使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但看到这样的吃食,我仍旧提不起食欲,这几天吃得最好的东西,便是一块巴掌大的红薯,没什么甜味,但总比眼前的食物更容易下咽,最起码不会让我肚子难受。
    “少爷,其实……”
    “其实什么?”
    吴安将食物放在床上,但他仍旧跪着,“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我用手捻起一块糙米,极不情愿地送入口中,像是碎石一般在我的口中乱窜,曾经衣食无忧的我,从未想过会落魄到如此地步,纵使我能下咽,但脏腑却遭不起这等罪。
    “我……”
    我摇了摇头,看着周围的破败,“这个村没有野果子吗?天天吃这样的东西,我的伤何时才能痊愈。”
    吴安紧咬嘴唇,他起身向门外走去,“少爷,我去看看。”
    “罢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吴安停下脚步,他用手指在门框上摩挲,指尖在木缝间划过,他始终低着头,无礼地背对着我。
    我有些不悦,压低声线:“你可知谁人在问你?”
    吴安打了个颤,转身跪伏在我的床边,“少爷,小人知错了。”
    “说吧。”
    “我们……被骗了……”吴安有些哽咽,浓重的鼻音,结结巴巴地说道:“敌人是妖……那不是战争……是屠杀……从一开始……注定要牺牲我们……”
    “弃车保帅?”我恍然大悟,“弃车保帅,得有一块像样的肉,从一开始,我就是一枚弃子,可妖族从未统一,为何今日……”
    “王将军早已收到线报……”吴安带着哭腔,颤抖的双肩,愈发萎靡的身躯,他努力平复心情,但啜泣声却愈发急促。
    “哈哈哈!在皇权面前,我林家和那朝野间的蜉蝣有什么区别?愚钝的我曾以为败军之缘由是那无知的掌权者,未曾想到,蠢的是我,赴死的万千将士只为了保留权贵,想必尚且在军备之时,王贼已然举家逃亡。”
    “少爷……”
    “罢也罢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莫名的想笑,但胸口的疼痛让我难以忍受,这是我成人以来参加的第一场战争,惨败让我自身难保,我已无心在意我的家人,想来他们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等我,只等我在某一天结束生命。
    环顾四周,落眼出没有一块好地方,黄土包裹着枯木,边角处满是凸起的木渣,屋顶摇摇欲坠,木梁已经断裂不堪,房子仅靠着几根木柱支撑,似是恶狗的獠牙,而我已是嘴中之物。
    “少爷,我有办法能活下去……您的伤……”吴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从哭腔变成了恳求,但始终低着头,不敢有所怠慢。
    我用手探向胸口,仅是指尖略过,那钻心的痛我已无法忍受,我能感觉到它在腐蚀我的身躯,每过一天,无力感便更加明显,虽然做了简单的处理,但却无法及时清理淤血,我的右肩像是灌了铅,右眼愈发模糊,确实如吴安所担心的那样,纵使寒苦的生活也无法将我击败,但胸口的伤,不容乐观。
    “少爷,您考虑一下。”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用左手撑起身体,看向屋顶,一道银灰透过缝隙,从我看向它的第一眼起,它从未改变颜色,这几日亦是如此。我轻唤吴安,待他将拐杖送入我的手中,咬紧牙关,我站了起来。
    “少爷!”吴安微弓着腰支起我的右半身躯。
    我用眼神将他呵退,即使一瘸一拐,但我仍旧独自向房门走去,“让我自己走吧。”
    或许我的右身濒临坏死,右脚落地之时,血液汇入脚掌,但它们始终无法流入我的脚趾,酥麻感伴随着冰凉自趾尖蔓延,几步之后,我已经感觉不到我的右脚。喉间突然多了些血腥味,不同于鲜涌的血,它掺杂着腐烂的味道,像是坏透的鱼糜,自肺中弥漫开来。我的右眼再也无法坚持,只好放任它紧闭,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死死地抑住我的瞳,连同我的右脸,我的右耳,它们不再听受我的控制。
    但我仍旧向前,即使脚步放缓,但我仍旧向前。
    吱哑——我推开房门,强光射入我的眼中,我下意识地撇过头,片刻我才终于适应,我怔怔地向外看去,蓝天白云,碧水红花,不远处炊烟袅袅,孩童们在房间穿行,“真厉害啊!”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但却不发一言。
    我并未回头查看,贪婪地享受眼前的美景,我笑了,奋力地将肺中的空气喷出,即使阵痛也无法拦停我的笑容,“我林家善待百姓,若是真如我眼前所见,怎会服侍我如此吃食?”
    窸窸窣窣,一时间我的周围异动不断,仅是一瞬,像是万人低语,但我的眼前仍旧是一番祥和之景,我冷笑道:“妖怪,现身吧!我林家没有投降二字!”
    “少爷……请勿怪罪。”
    我转过身,一道寒光乍现,迟钝已然占据我的大脑,我没有做任何反应,直到我脚下一软,脑袋落在吴安的肩上,直到我松开拐杖,倚在他的身上,寒意遍布全身,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直到我闭上眼的前一秒,如墨的景悄然褪去,天地间仿佛失去了颜色,银灰替代了它们的原貌。
    一把尖刀刺入我的心脏,握刀的手仍在颤抖,我摆脱了疼痛的折磨,利刃的恩赐,赐我解脱。
    我无力扬起我的嘴角,但我很想痛快的笑,我努力扭过头,眼缝中的吴安模糊不堪,一滴温热轻轻地落在我的脸庞,它不忍惊扰我的眠,愿我沉沉地睡去,但我仍旧品到了他的抱歉。
    “君若不知,吾当何说?”他在我的耳边低语。
    【……】
    嘀嗒!
    我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我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房间并无异样,我下意识地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痛,起身之时,只感觉右半身躯毫无知觉,我看向墙上的钟,零时零分零一秒。
    嘀嗒!它如常转动。
    稍作休息,我才终于站了起来,趁着脑中的记忆还很新鲜,我在日记里记下了“梦境”的细节,和以往一样,这次的“梦境”仍然有那个名叫吴安的男人,但不同的是,每一次我似乎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梦境”的内容千奇八怪,对于唯物主义的我来说,确实难以接受,但这种“梦境”的发生已经颠覆了我二十多年的认知。
    即使我叙述了每一次经历,仍旧没人愿意相信我,我的医生说我有臆想症,伴随着轻微的人格分裂,但我知道那感觉有多么真实。
    我写下日记的最后一笔,脑海中仍然记得吴安的语气。
    若是梦魇,我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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