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海川用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抬起的玄铁棍，竟被季七北用归凌挑了起来，又在地板上砸出一个大坑。
    方海川和它杠上了，要定了这根棍子，说是总有一天要把它从藏锋阁带走。
    季七北带着归凌回到居所，急急忙忙去见凌术。
    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是住一间屋子，分东西两间厢房，隔着茶厅，用作吃饭会客。
    才一天没见，季七北就开始用“想念”来形容自己见不着凌术时的感觉了。
    凌术刚见过他，却还是用慈爱的语气道：“回来啦，这么高兴啊，碰到有什么好事了？”
    “凌叔，你看！”季七北把归凌献宝似的双手托给凌术。
    离这么近，归凌都有反应了，躁动不安，想让凌术拿起它。
    季七北都快握不住了，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自己吓自己：“是不是我拿的方法不对？！”
    凌术一根指头就把归凌按住了：“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季七北自然不知：“叫什么？”
    凌术一字一顿道：“归、凌。”
    季七北怔住。
    “没错，它是为我铸造的兵刃，我身死之后被天行阁收了去。”凌术轻抚归凌的剑身，“既然你带着它回来了，就是你的了，好好擦拭，别伤了自己。”
    季七北看了看归凌有看了看凌术，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我怎能……”
    “我说你能就能，拿着，没事别让我看到它。”凌术说完，转身回房。
    “……”季七北握着剑，表情很是委屈。
    归凌也一动不动，静静躺着，仿佛因为主人的嫌弃而难过。
    晚上，凌术吃饱喝足踢开季七北的房门，把正在虔诚擦剑的季七北惊得险些划到手指头。
    “用抹布擦一下就好了。”凌术真扔了一块抹布给季七北，“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改改小。”
    季七北马上把外衣脱了，叠得整整齐齐交给凌术。
    凌术却没带回去，就坐在桌边，开始比大小。
    考虑到季七北还在长身体，他预留了一些空间，袖子裁了一截，多出的布料在里头做了个暗袋，用来放归凌，这种佩剑方式和刺客很像，不似世家公子。
    归凌没有剑鞘，就那么光秃秃挂着既不美观也不方便，再加上凌术一看到它就没什么好心情，还是藏起来吧。
    季七北抱着归凌的姿势就像季翎菁抱她的布娃娃，十分宝贝。
    凌术开始缝补后，季七北添了两盏灯，轻轻放在他身旁的桌上。
    “凌叔。”季七北搬了圆凳子过来坐在凌术面前，眼巴巴看着他。
    “什么事？”凌术手上动作不停。
    季七北问：“不问阁主让我习天心术，那是什么？”
    “天心术啊……”凌术想了下，用季七北能听懂的言语说道：“一种窥探人心的秘术，多施予审问口风严谨的犯人，能觇视他人过去，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适用于天心术。”
    “但修习之人必须心如明镜，不可动歪念，一旦修炼过程中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季七北心惊胆颤道：“那、那我还要学么？”
    “不问让你学你就学呗，这种秘术会的人不多，今年入阁一百人中就你一个有这资质，为什么不学？”凌术用牙齿咬断细线，换个边继续缝，“这种秘术越是想太多越学不会，你就闭着眼睛学，教不会你，那是天行阁的人有问题。”
    “……”
    “天心术按规定是有使用次数的，它损耗的是心智心神，以你的资质，学成之后正式使用十来次不是问题，但每次使用间隔须超过两个时辰，否则我亲自废了你。”
    “……”
    季七北总觉得他还没开始学，就已经结束了。
    “那、凌叔，你会天心术吗？”在季七北心中，凌术是无所不能的。
    凌术笑了下：“会，但不想用。”
    “为何？”
    “我不想用到最后变成白痴。”凌术用食指戳季七北的眉心，“等你开始学了，我再教你其中要领，给你开小灶。”
    “嗯嗯！”季七北摸着被凌术戳过的地方，心里仿佛吃了糖似的甜。
    凌术
    “好了。”凌术将线头收好，把衣服拎起来抖了抖，“穿一下看看。”
    季七北欢天喜地套上衣服，好奇道：“凌叔，你和谁学的针线活？”
    “缝多了就会了。”凌术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抱怨道：“都是拜你爹所赐，谁让他三天两头把衣服弄得破破烂烂回来，我们总不能为了买衣服去求放行令，人家也不会给啊，只能自己补。”
    “……”他爹得是有多皮啊。
    季七北在凌术面前转了一圈，大小合适，随意走动也不会踩到衣摆。
    凌术点点头道：“可以了。”
    季七北给他端茶倒水：“辛苦了。”
    “关于钟离裴，你有什么想说的？”凌术冷不丁冒出一句，把季七北问呆了。
    为什么凌术会知道？
    凌术淡淡叙述：“你娘一母同胞的弟弟，有一妻一妾，皆有所出，但两个孩子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这些季七北再清楚不过，钟离秀常常会感慨钟离家地位过分严明，失了人情味。
    钟离秀的胞弟嫡长子名合，字以泽，人如其字，温润以泽，那可真是如琢如磨的翩翩公子，风雅至极；
    相反，住在钟离家别院庶出的钟离裴则是各方面都一般，受尽冷落，连生父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季七北再怎么没用，也是季家嫡子，到钟离家同钟离合是一个待遇，更何况他还有个样样都出类拔萃的哥哥，深受家主喜爱。
    这就很气人了。
    “按钟离家的规矩，他见你还得行礼呢，怕他做甚？”
    “在天行阁没有身份一说。”季七北接得很快：“而且，他是我表哥。”
    “那就更没怕他的必要。”凌术放下茶杯，“都在天行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搞得像猫捉老鼠。”
    “……是。”
    “那就早点歇息。”
    凌术起身，回房。
    季七北自怨自艾抱着归凌就寝，好在他睡姿安稳，没把自己割伤。
    这一觉睡得是安稳了，但也错过了时辰。
    季七北睡过头了，只抓了两个包子就慌慌张张出门，凌术在门口送他，叹了一声又一声。
    怎么季天南的缺点都遗传给了他呢？
    迟到的季七北飞奔到水幕阁，他的老师还没来，他松了口气，叼着包子整理了一下仪容。
    当他把包子吃完时，老师来了。
    却是个乌衣垂发的青年，脸上扣着铁面具，眼睑以下什么都看不见。
    “久等了。”他推开了水幕阁的门，里面传出了哗啦啦的水声。
    季七北忙不迭地道：“没、没等多久。”
    “你，叫季七北？”青年手里看了下季七北的腰牌。
    木质的腰牌上有季七北的名字，这是他在天行阁的身份证明。
    “是，您……在哪？”季七北发现自己一个抬头，青年就不见了，水幕阁的门关上，眼前一片漆黑。
    “我不老，也大不了你多少，我姓瞿，成之是我的字。”
    “成之……师父？”
    “嗯。”瞿成之应了声，“你往前走。”
    季七北照做，他没走进步就感觉自己一脚踩进了水里。
    “别怕，这里淹不死人。”瞿成之的声音很近，就在他前方。
    季七北再往前走，水位到了他的膝盖。
    他停下之后，头顶打下一束光，微弱苍白，季七北低头，看到了脚下的水面，但是水是黑色的，没有他的倒影。
    有什么东西迅速从水里出去，季七北回头，发现瞿成之悬空立于水面上，抱臂看着他。
    然后水变得清澈透明，镜面一般，映出来季七北的模样。
    “果真是白纸一张。”瞿成之看着季七北，眼瞳幽绿。
    “成之师父，接下来、做什么？”季七北不敢动，水面平静下来之后，他像是站在了一面巨大的镜子里。
    瞿成之道：“闭上眼睛。”
    季七北听话地闭眼，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