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二十年前没说上几句话，二十年后倒是相谈甚欢。
    从小树林里走出来，已过了小半个时辰。
    季七北被绑在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塞了一只大馒头，口不能言，只能眼巴巴看着凌术。
    颜笑问手下的人：“怎么回事？”
    “主子，他非要过去，又哭又嚷好是烦人，我们合计了一下，就用了这么个法子。”
    颜笑：“……”
    凌术过去把季七北松绑了，“没见过这么上赶着丢人现眼的。”
    季七北叼着馒头，垂下了头。
    凌术随手揉了揉季七北的脑袋，对颜笑道：“孰湖有神位，且不低，你何苦去招惹它？”
    “不说得吓人一点，怎么让人觉得我们不好惹呢。”颜笑实话实说：“我就是去采点仙草灵药，卖了好养家糊口而已。”
    季七北不敢相信，他被骗了？
    “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一步。”颜笑识趣地带着人上了崦嵫山。
    山脚只剩几匹骏马，和大眼瞪小眼的两人。
    “你怎么说？”凌术揣手问他：“还杀孰湖么？”
    季七北自知没那个能耐，小声道：“不、不杀。”
    凌术道：“天地生灵，若无需求，就不要随意迫害，你手上的血腥，越少越好。”
    “……嗯。”
    “那你想见孰湖么？”
    “嗯……嗯？”季七北蓦然抬头：“什么？”
    凌术叹道：“既然出来了，长长见识也好。”
    季七北连连点头：“好好好。”
    前头有颜笑他们开路，进崦嵫山如同逛街一样畅通无阻，再加上凌术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精怪来作妖。
    孰湖就趴在山顶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歇息，听到人的脚步声，它张开巨大的翅膀，舒展腰身，把凌术和季七北都笼罩在了翅膀的阴影下。
    季七北吓成了一根石柱，呼吸都停滞了。
    凌术不疾不徐抬起手臂，在季七北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抚摸了一下孰湖探下来的脑袋。
    “你是赞天。”孰湖蹭了蹭凌术的掌心。
    “是。”凌术收回手：“叨扰了。”
    孰湖摇摇头，看到季七北，兴高采烈过去抓住他，举起来转了圈：“好久没人来了，本座甚是欣喜，咦？人，你冷吗？为什么在发抖？”
    凌术伸出双臂：“把他还给我吧，他畏高。”……更畏你。
    孰湖依依不舍地把季七北放下，又举起凌术，开心得拍拍翅膀：“赞天，你陪我玩吧。”
    “可以啊。”凌术浑身放松，“你在这里多久了？”
    孰湖答：“没多久，也就几千年。”
    “……”
    季七北仰头看着孰湖摆弄凌术，生怕它一个不小心手滑把凌术摔了，便跟着它的动作左右移动，摆出一副随时接人的架势。
    孰湖玩够了就把凌术放回地面，用蛇尾卷了一颗果实给凌术：“拿去吃吧。”
    凌术转个身把果实给了季七北。
    “谢谢。”季七北怀里的果实有西瓜大小、表皮鲜红，沉甸甸的，“这是、什么？”
    凌术道：“丹木树的果实，可以治疗瘅病以及御火。”
    孰湖见天色不早，提议道：“我送你们下山。”
    “有劳。”凌术行了一礼。
    季七北坐在孰湖背上，只觉得天旋地转、风声呼啸而过，刹那间到了山脚，他整个人都吹傻了，抱着丹木树的果实不知所措。
    “再会。”孰湖放下他们之后一跃而起，这就回去了。
    凌术敲了下季七北的脑袋：“看什么？走了。”
    季七北后知后觉，突然看向崦嵫山，问道：“颜先生他们还在里面，会不会有事？”
    凌术笑道：“你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们。”
    最强人族不是说说而已，应该担心的还是崦嵫山上的精怪吧。
    “那、那我们、回家？”季七北完全忘了自己留书上写了什么东西。
    凌术已经气过了，反正是季天南的儿子，打也轮不到他打，便旋身布阵，身法灵活华丽得季七北看直了眼。
    落阵的一瞬便是启阵之时，炫白的光芒散去，季七北人已经站在了一处客栈门口，眼前是微微喘息的凌术。
    “我们这是在哪？”季七北还不适应传送阵带来的环境转换。
    “你跟姓颜的跑路前落脚的客栈，忘了？”凌术说着，往客栈里走去。
    季七北追上他，好奇地问：“你是从这里直接到崦嵫山的？！那么远！那、那可以从家里直接过去吗？”
    凌术擦了下汗，平静道：“可以，但是很累。”所以他选择先赶一段路。
    “对不起。”季七北内疚道：“辛苦你跑这一趟。”
    “不然呢，阿南快被你气死了。”凌术回头瞪他一眼：“跟谁不好跟颜笑走，你有几条命陪他折腾？”
    季七北当着颜笑他们不敢问，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凌叔叔，你是不是认识颜先生？”
    “我们看上去很熟？”
    “……很熟。”
    凌术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颜笑见面之后的言谈举止，的确会让人误解。
    “算是认识，不过他没见过我。”这是实话。
    “为什么？”季七北糊涂了。
    凌术不是很想提，但不讲清楚又怕季七北胡思乱想，只好坦白了：“我在毒雾藤林生活了几年，感染毒气脸上皮肤溃烂，绑了三年纱布绑到死，所以除了季家的几人，谁都没见过我本来面目。”
    季七北心疼了，眼中有泪盘旋，迟迟不肯落下。
    “你把它吃了吧。”凌术指了指他怀里丹木树的果实，然后上楼休息，一天之内连着动用两次传送术，消耗不小，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季七北看着凌术的背影，他只知道凌术是父亲情同手足的挚友，是二十年前战死的英雄，却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幼时偶然听季天南酒后感叹过这么一段话：“赞天一族命运多舛，十五岁前多身不由己，什么神的宠儿遗落神族，不过是上天愚弄世人的玩偶，他常说，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不是苍生中的一员吗？凭什么要为苍生而死？我宁可他在我家白吃白喝，做个饭桶，也不想他上战场、拿起他不愿碰的剑刃，做什么见鬼的英雄！”
    季七北仿佛想通了一点点，再看看怀中的果实，展颜一笑，快步上楼，迈入了凌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