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病作秋山一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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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月曦睡梦中都是在哭着求饶,玄淩发觉怀里的人在微微抽噎,他一下子清醒了,定睛一看才知道这人是在梦魇。
“月曦…醒一醒。”他只得把人叫醒,顾月曦艰难的睁开眼,看见眼前放大的俊脸,往后瑟缩了一下,梦里就是被这张脸无尽的鞭挞,睁开眼看见,一时的条件反射。
“月曦?哪里不舒服?”
顾月曦才反应过来,顿时黑了脸,身后那处传来阵阵异样提醒着他之前的事。
玄淩见人不说话,掀开被子就要去看,顾月曦哪里肯,“就是做了噩梦…”
“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玄淩把人又拢回怀里抱紧。
顾月曦想了想,说,“梦见一条恶龙,在咬我。”
“恶龙?朕这条真龙在此,哪里来的畜生敢咬你?”玄淩怎么知道他话里有话,把自己骂了都不知道。
顾月曦面色古怪,想笑却不敢,只能忍着,随即赶紧闭上眼睛,还是睡觉罢。
玄淩见人要睡觉了,也就不再多问,两人再次相拥而眠。
接下来的日子,于沈瑜而言,就如冰火两重天。
顾北望一天天在恢复如初,而他沈云却在一天天病重,沈夫人也日日垂泪。
沈云重病在床,依然不见大儿子,只是一件件交代着事情给小儿子,沈离的官职还停留着,可能要到这年年后才能继续调任。
沈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沈离,对于沈瑜,他一个字都不提,也不许旁人提。
玄淩知道沈卿病重,中途还带着苏冷一并来看过,只是世事无常,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命数到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故允了他在家养病,俸禄不减。
因着沈家实在不能接受顾北望和沈瑜的事,所以顾北望伤好了,也就未再回沈府,顾月曦也不会让儿子再住到沈家去,所以他把顾北望留在了别苑,别苑精致但是也不小,留出一个住处并不困难。
顾爹爹大有儿子你不住在这我就自杀的气势,所以顾北望无奈的笑了笑,还是住了下来。
这个别苑虽说是在皇宫里,但是就跟私宅一般,可以说是皇宫高墙大院里的一番小天地,再说唯一的血亲住在这,他也没有理由不留在这。
玄淩的原话是,“若是觉得屋子不够宽敞,差人给朕说,重新选个址建一处给你也不是不行。屋子里该有的物资一应俱全,需要什么就跟苏冷讲。”
在玄淩眼里,顾北望也是个孩子的,况且是爱人的亲儿子,所以也是上了心,不能说按照太子的标配来,但也是极好的待遇。
玄淩可不是挥金如土的君王,却说了重新选址建一处宅院给人的话来,可见待顾北望极好。
顾月曦看在眼里,不是不感动。
沈瑜自然住在沈府,煎熬。
沈离因为之前没有接管过沈家家业,所以仅靠沈云躺在病床上的灌输,要处理好那么多商铺行当,是很艰难的。所以沈瑜私底下跟他碰头,都是沈瑜在处理管控,他主要还是照顾沈父。
顾北望伤势已经完全好了,他经常一袭黑衣隐在人群里或者暗处,看着沈瑜。
他不放心沈瑜一个人到处走。
这天,沈瑜走在街上,突然被人迎面撞了一下,他并没有发现异常,或者说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问题,阿泰只是骂了一句那人不长眼,也没发现什么。暗处的顾北望却是看见了,那人是个小偷。
在把小偷制伏之后,沈瑜看见他突然的出现,很是讶异。阿泰不理顾北望,扭身走到一边去了。
顾北望远远走过来,把钱袋递给他,笑了一下,“收好。”
沈瑜看着人,很想上去拥抱,可是他不能,他爹重病在床,不能再火上浇油,话传话一定传到沈云耳朵里。
看着顾北望长身玉立,一袭黑衣简洁到素雅,可是依然掩盖不住那人的一身风华绝代,前一段时间养伤,瘦了也白了很多。只是那双眼,时刻璀璨。
顾北望见人愣了,拿着钱袋轻轻顶了一下沈瑜的下巴,“沈公子这是梦游呢?”
沈瑜突然说,“你陪我去吃碗馄饨罢。”
顾北望依然笑着,“好。”并没有问,大夏天的吃什么馄饨,沈瑜要的,就是星星月亮也要尝试一番。
坐下了之后,沈瑜看着他,小声说了句,“顾北望,我好想你…”
顾北望伸手捏了捏对面人的手指,“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沈瑜蓦地睁大了眼,“你一直跟着我?跟了多久了?”
“我伤好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你回了你院里我就走。”
沈瑜鼻子一酸,差点就想哭,赶紧转过身去看馄饨好了没。
整理好情绪才转回来,“别跟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多辛苦啊,整天还得藏着隐着,多陪陪顾叔叔。”
“不苦。我要每天都看得见你才能睡着觉。”顾北望没撒谎,的确如他所说,经历了这么多离别,如果不是还顾忌着沈云,他怎么可能再跟沈瑜天天分开,一天看不见人,他晚上都是噩梦,跟没睡没区别。
“那你每天看一眼就回去,很多时候我一整天都在到处跑,你也要跟着,瞎转悠。”
这时馄饨上来了,两人也就没说话,默默吃了起来。
直到两人都吃完了,沈瑜才抬起头,轻轻说了句,“我爹时日已经不多了,可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顾北望只是听着,这个时候不需要他说话。
“他以前那么疼我,甚至偏心我,可是他到死都不原谅我,都不愿意见我一面。”
“除了给他留下子孙,我没有哪一样做的不好,让我去燕城,我去了,沈家商行,我也管理的井井有条。”
“唯独…就是我爱你这件事,就是天理难容,娘亲要打死我不认我,爹爹致死不肯见我。”
“家里的奴仆,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是不待见我这个大少爷的。”
“你说,我何错之有?”最后这一句,沈瑜问的小心翼翼而又茫然。
顾北望忽然就很想屠戮,把让沈瑜难受的那些人都杀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最后他说,“你没有错,沈瑜。沈叔叔爱之深责之切,正因为从前太偏爱你,所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他接受不了。假如是沈离,依沈叔的性子,最后也不是不能接受,我这么说,希望你能明白。所以不要太责怪自己,这几天就别去商行了,留在府上,他不见你,你离他近一些也好。”
我会陪着你。最后这一句他没有说出来。
那是一个静谧出奇的午后,沈云整日里昏昏沉沉的脑子突然清醒了很多,连视线都仿佛明朗了,五脏六腑不再疼痛,咳嗽自然也就停了。
他只是露出一个笑容,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回放着:一个呱呱坠地的小婴儿,而后是粉雕玉琢的小孩童,之后是清隽的少年,最后是玉树临风的俊美少爷,回忆停留在这。
“瑜儿…”沈云沙哑的声音,让守在一旁的沈离都听不清楚他再说什么。
沈离赶紧凑近过去,轻轻扶着那枯瘦的手臂,“爹,您要说什么?”
沈云费劲的抬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顶,“离儿,往后沈家就靠你了,官场你要是也不稀罕,就辞了罢,回来继承家业,只是可惜,爹爹抱不上孙子了。”
“爹一直偏心,是爹对不起你,下辈子如果还有缘,爹一定…”
隔了好一会,他才又说,“到时你娘亲主持大局,你若看上了哪家姑娘,就娶了回来,别管门当户对。”
沈离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被子上,“爹…”
这时,沈夫人也来了,一进门就哭着,“阿郎…阿郎!”
沈云看着自己的夫人,使劲挤出一个笑容,“欢儿,我们这也算是白首偕老了。”
沈夫人只是哭,话都说不出一句。
“你我二人从相识到成亲,再到现在,三十年了,琴瑟和鸣,白首相离,也算是神仙眷侣。你莫要哭,我先去那边等着你,到时我们一并去喝那汤。”
沈夫人泣不成声,终是笑了一下,“阿郎…等离儿成家了,我就来找你。”
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一句沈瑜。
沈云最后深深叹息了一声,看向了门外,最后闭上了眼。
谁也不知道他那会在想什么,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沈瑜就跪在门外面,听见屋子里沈夫人尖声哭泣,他就知道,爹爹已经走了。
那个从小会把他放在肩头上扛着跑,教他识字画画,带他骑马教他管账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哪怕是那个,骂他改不改,痛下打手打他的人,整日里咳嗽不止的人,再也不见了。
不论是哪一个,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怀念。
重重地磕了下去,久久不起身,跟屋子里那个人,告别。
爹爹,您一路走好,不孝子沈瑜,跪别。
沈瑜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只是长跪不起。
顾北望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看见沈瑜磕头的那一刻,他也默默地跪了下去。他隐藏的很好,树木遮掩,别人完全看不见他。
沈瑜跪了多久,他也跪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