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三带着列沣在市里转了两天，先是去瞻仰树立在后世“成都科技馆”前面的“毛主席”纪念雕像，其于1967年树立，高达30米，很有些顶天立地、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随后两人去了春熙路，后世这里建了步行街，是整个城市的商业中心，繁华异常。
    春熙路其实并不是建国后命名的，而是早在1924年时就得名了，据说是取《老子》“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之义。
    不过嘛，此时春熙路可不叫春熙路，而是叫“反帝路”，是红卫兵活动的主要地点，至少乔三两人就看到不少身穿绿军装、手臂带着红袖章的年轻人大踏步地往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精气神很饱满。当然，戾气也很重就是了。
    列沣看到这些从着装上身份就暴露无疑的青年心虚不已，拉着乔三躲进了一条巷子里。
    两人顺着这条巷子走了很长一段路，抬头看见一处被贴满批判标语的破烂房屋，竟然是个极小的寺庙。寺庙名为大慈寺，黄色的院墙早就剥落，大门更是破旧不堪，只院子里一颗银杏树给这死寂的地方带来一丝生气。在黑洞洞的墙角阴影里，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僧正盘腿而坐，或许是在默默念经，或许是在想身处无间地狱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个时期宗教人士的生活很悲惨，作为封建毒瘤，被批判、被批斗。趁人不备，悄悄放了十几斤米面及一些常备的药丸，拉着列沣离开。
    成都的气氛并不好，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与紧绷感，在一天被三四个红卫兵喝住检查介绍信后，乔三决定带着列沣尽快离开。
    次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两人就在招待所退了房，急急忙忙往车站赶，唯恐错过了汽车。
    为了少走点路，两人按照打听来的消息抄了近路。
    刚转到一条巷子，就见原本空无人迹的路上两条黑影突然冒了出来，上前拦住他们。
    两人一愣，不明所以。
    拦路的两人挎着绿军包，上面绣着红五星，与头上军帽上的红五星遥遥呼应。
    “老哥，借点钱票花花。”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矮个少年说。
    乔三吃惊地瞪大眼。
    另一个略微大些的十五六岁高个少年见他们两人不吭声，暴躁地推了乔三一把：“听到了？乡巴佬，钱票拿来。”
    乔三拉着列沣后退了一步，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会竟然有抢劫的。
    高个少年见他们后退，骂道：“你聋还是哑巴了，我说钱票拿来！”
    乔三很气愤，这些小崽子胆子也太大了，拉了拉袖子，就要动手教训他们。
    矮个少年见状不妙，眼珠一转，带着哭腔道：“哥，亲哥，我们实在是饿坏了，已经三四天没吃啥子东西了，帮帮忙吧，我看见你给老和尚粮食呢。只要你也给我们粮食，我们就不会去举报你，也不会去举报老和尚。”
    乔三大怒，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少年。
    高个少年不屑地道：“怎么？你帮助封建反动分子，还不许我们揭发吗？说说，你哪个村的？”
    乔三气坏了，恨不得恨恨教训他一顿，却又担心连累老和尚。老和尚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段特殊时期。
    这时，矮个少年又急切地说：“哎呀，大哥，我哥们没恶意的，就是吓唬吓唬你们。我们家里人都被下放了，啥子吃的也没有，这才躲在这里想找个好心人救济一下。”
    能说出这样不要面皮的话还真是人才，乔三气地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配合地不错嘛，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是不是不是第一次干了？”
    乔三心底是同情他们的。这会确实有许多半大少年因为父母原因连供应粮也领不上，整天挨饿受冻，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接受他们的打劫、勒索。
    他警惕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走这条路的？”
    矮个少年讪讪一笑：“我们还有个哥们一直盯着你们，知道你们住哪里。”
    不过，这话乔三半信半疑，他反倒怀疑是招待所的服务人员与这些小痞子有联系。
    想了想，乔三还是决定帮这两个少年一把：“你们一伙人都是父母下放了？”
    高个少年不高兴道：“和你有什么关系？快点，钱票拿来。”
    矮个少年扯了扯高个少年的袖子，不好意思地道：“大哥，我们的确是没有办法了，还养着几个小的，就是我们不吃，小的也要吃呢。”
    乔三半信半疑地道：“你带我们去你住处看看，若是情况属实，我就伸手帮帮你们，要是假的，就别怪我报告公安了，相信沙坪大堡不会是个好去处。”
    两个少年听到“大堡”，神色大变，乖乖领着乔三两人转了几条巷子，来到了一个荒草横生的破烂院子。
    乔三看了看这个地点，竟然与大慈寺距离不远，也难怪对方会盯上自己了。
    四人一走进院子，就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迎了出来，口中喊道：“红星哥哥、建军哥哥，你们回来了？领到粮食了吗？我们好饿。”
    原本一脸冰冷的高个少年见此，有些无措。倒是矮个少年笑着说：“哎呀，看到旁边两位新来的哥哥了吗？他们给你们带了礼物。”
    “礼物？是吃的吗？”两个小孩好奇地看着乔三。
    乔三看了看两人脏兮兮的脸蛋，褴褛的衣服，很是不忍，笑着道：“不光给你们带了吃的，还有新衣服。”说着，一手拉着一个往房间里走去。
    房间只有两间，低矮、昏暗、潮湿，铺着稻草的破床上竟然还有两个睡着的三四岁孩子。
    乔三从背篓里拿了些红薯、玉米面出来，想了想又拿了些粉条、大米、一块腊肉，对高个少年道：“你是建军？现在去熬点稀饭给他们吃，看样子饿坏了。”
    建军见到这些粮食，脸上的冰霜才有了融化的迹象。矮个少年红星很高兴，喜道：“大哥，没想到还有肉，谢谢您了。我替弟弟妹妹谢谢您了。”
    乔三四处看看，发现屋顶竟然露着天，忍不住道：“这房子漏雨，你们下雨天是怎么过的？”
    红星挠挠头道：“可是我们都不会修。”
    乔三叹了口气，道：“我帮你们修。要是邻居问起来，就说我是你乡下的表兄，来看你们了。”说着，就往屋外走去。
    好在这房屋屋顶是瓦片的，只要加上一层羊毛毡或者塑料布再用瓦片盖住，就能修好。
    这会的塑料布还是很稀罕的东西，乔三有存货。他装着从背篓里拿出来，专心地将漏雨的地方修好，又将屋顶其他地方检修了一遍，才下了房。
    看到几个孩子穿的都不厚，而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乔三问红星：“你们冬天的衣服有吗？”
    红星憨厚一笑：“小的穿大的，只有建军没有。”
    乔三点点头道：“你们是两家人吗？”
    建军端着碗走了进来：“三家。他有个弟弟，我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小不点是捡来的。”
    乔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原来小不点是个三岁大小的男孩，正狼吞虎咽地喝粥，干瘦的小身子顶着个大大的脑袋。
    乔三不由问他：“是孤儿还是被遗弃的？”
    建军摇摇头：“是半年前的一个早上丢在大门口的。”
    乔三听了，不由心头一动，犹豫道：“你们未来有什么打算？打劫不是办法吧？”
    红星一听，忍不住大声咳嗽了一声，小声道：“别这么说，让弟弟妹妹听到不好。”
    乔三见他这么想，很高兴，摸了摸他的头道：“乖，好孩子。”
    红星或许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夸了，不好意思极了，脸蛋红红的。
    乔三心底想，还都是孩子，现在却要想办法养家。他看了看列沣。列沣不会说川话，一直在装哑巴。这会看到乔三望向他，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乔三很想收养这几个孩子，却又担心列沣反对，所以一直没开口。
    看看天色，汽车早就出发，赶不上今天的车次了，乔三决定住一晚。
    随后他又跑去最近的回收站买了些旧木头，将桌椅板凳一一修理好。又去了供销社一趟，将储物戒里的东西偷渡了一些带回，像是火柴、油盐、牙膏牙刷、解放鞋等日用品，还有给几个孩子的大白兔奶糖。
    晚上的时候，乔三煮了一大锅白米饭，又烧了野鸡炖蘑菇，野猪肉炖粉条，吃的几个孩子满嘴流油。
    等几个小的睡着后，乔三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我想收养小不点，你们觉得怎么样？这是我的介绍信，你们不用担心。”说着将手里的介绍信递给红星。
    他一早发现了，红星是主脑，建军负责执行，两人配合得很默契。
    红星接过介绍信，认真地看了几遍，又递给建军。建军也看了几遍，才又还给乔三。
    乔三接过介绍信，重新收好。
    列沣听乔三说要收养小孩，也很吃惊，却没有阻止，毕竟他也是乔三收养的拖油瓶啊。
    红星听到乔三的话，神情很平淡，并没有露出吃惊的模样，而是与建军对视了一眼。
    乔三见他们两人没有回话，有些不解：“怎么？你们不肯吗？”
    红星想了想才道：“其实想收养几个小的的有好几家，我们一直没同意，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乔三见他认真的模样，不由跟着反问道：“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