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失归  第二十九章 君子之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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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君子穿着湿衣,躺倒在何生殿里唯一的家具,石椅上。水从他的湿发、湿衣上一道一道淌下来,顺着石壁在地上洇出一片阴影。
    等湿衣捂成了干衣的时候,殿门开合,发出一声轻响。
    “殿主,你来了个贵客。”相繇歪着头,看了来人一眼,晃晃悠悠,自避去一边。
    使君子抬眼,见一身墨色,如英如玉。果然是陌白及。
    “呀,来啦,我的新家好看么,冬凉夏暖。”使君子强堆起惯常的笑容,说道。
    “君子。”陌白及开口。
    “诶,先别急着说教我,来都来了,先来看场好戏。”,使君子从那石椅上支起身,一抬手,召来了相繇刚抓来的人。
    “你的灵力。”陌白及蹙眉,律金山上,使君子为破封印毁了半身修为,但如今一见,灵力不见衰弱,倒更胜从前。
    “灵力,灵力怎么了。这殿是我自己建的,修为也是我自己炼的。”使君子打了个哈欠。
    正说着,一行五六个人被移了进来,其中三个似是一家三口,个个衣着普通,瑟瑟发抖。
    “你,说说,你活在世上有什么用?”使君子扔出一个草结,点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
    “我上有老下有小。”那男子不敢不答,低声说道。
    “那若他们都不在了,你也就无用了对么。”使君子随意地说。
    “不是不是,殿主高台贵手。我是樵夫,我能砍柴,我……我有用。”那男子立马磕头不止。
    “那我呢,你觉得我活在世上有什么用。”使君子又问道。
    那男子被这问题突然的转变吓得一愣,更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是一介手无寸铁的平民,你何苦……”陌白及沉沉道。
    “诶。你不懂,他们的本事,大着呢。”使君子低低一笑。“是不是呀!”“他劈手从人群中拽出一个人,有一对八字胡,衣着普通。“七日前的申时,你做了什么。”
    “我,我……”这个人抖如筛糠,话也说不出来。
    “那我来提醒你,那日,一只雀灵骤雨之时躲于你处,见你的儿子病危,发善心留下一枚灵蛋。你见灵蛋有起死回生之效,竟悄悄尾随雀灵,将灵蛋尽数掳走,以谋私利。你的孩子得救了,别人的孩子呢?”使君子眼睛眯起,喝问道。
    “这,这……既是雀灵,那蛋总还能再生,我拿几个,总不至,不至于……”八字胡低声辩解,声音断续,但语气不弱。
    “不至于什么?你尚不觉得你做的有错,就因为别人有能力,就理所当然要为你们负重前行吗?”
    使君子一吼,那一行五六人齐哭。
    “他们只需哭一哭,别人就得巴巴地去付出、去卖命。凭什么?凭他们无能,凭他们弱小?”使君子转向陌白及,问道,“且,何为强,何为弱?”
    “不能自救者方为弱。”陌白及锁眉看着使君子,眼睛里情绪交错。
    “那若是咎由自取呢?”使君子步步紧逼,不知是在逼陌白及,还是在逼自己。
    “不能自救者,就不该救,你不知道他们活在世上,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灾难。”使君子双手拍在石案上,脸色忽明忽暗,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像。
    “君子,为人不可太过偏执,万物相生,总有其道理。”陌白及伸手扶住使君子的臂膀,一脸忧色。
    使君子微微一晃避开,“哈哈哈,道理,什么道理。什么人该活着,什么人该死,你告诉我,什么人?”
    陌白及嘴唇轻启,“君子,你不能再待在这里。”
    “不在这里,我该在哪?在那律金山下?”使君子怒笑,“这何生殿,是我家。我哪儿都不去。”
    陌白及静了一瞬,突然劈手上前要去点使君子的穴道,却是被使君子挥袖挡开,成玦立时出鞘,剑光一闪,直指陌白及的胸口。
    “陌白及!”使君子大喝:“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竟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吗?”
    陌白及不避剑锋,直直看着使君子,“你若肯听人言,能少走许多弯路。”
    使君子道:“呵呵,这世上直路多还是弯路多?且我的路,我自己能走。”
    两人僵持了不知多久,使君子终是放下剑,垂目转身道:
    “陌白及,你走吧。
    我也不知道我如今在做什么,但若不这么做,我心里就不畅快。哪怕明天我就要下阎罗殿永不翻身,我今天也要把这些事做完。
    有些路,我终归只能自己去走,你,替不了我,也救不了我。”
    …………
    闭目静了两刻,使君子渐渐恢复平静。听得身后再无言语,他道:“相繇,处理一下吧。”
    银甲相繇叼着一根芦苇出现,拖起地上的人,恻恻地笑着:“走吧。”
    “不要吃我,啊,殿主饶命……”几人齐声哭喊。
    陌白及看着相繇,却是突然出了一掌,直接将相繇击飞出殿门,用力之大,半扇铜门直接碎裂。半晌,相繇没有一点声息。
    “这些人,我要带走。”陌白及道。
    使君子没有向殿外看一眼,“请便。”
    何生殿内重归平静。陌白及却还没有走。
    使君子坐回石椅,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开口,“北恒如何了。”
    “北恒全门闭关,百年不出。”陌白及答道。
    使君子低下眼眸,眼里漾起一丝波澜,“我有个好师父。”
    相顾无言,又是良久的沉静。
    “殿主,殿主!”
    突然,另外半扇殿门被砰一声撞开,跑进来的是平苼踪恒。依旧像以前一样,到处找东西爬,不过这次这个“东西”,变成了陌白及。
    “哦,对了,将平苼和踪恒领走。”使君子看着扑过来的平苼,有些头疼得捏了捏额角。
    “这是哪儿来的孩子。”陌白及看着要往他身上攀的踪恒,眼睛睁大了些。
    “相繇捡的,看样子是水族,他宝贝得很。不过,你领走就是了,我这里搁不下那么多吃白饭的嘴。”使君子嫌弃地说道。
    陌白及不答,不过看神情是应下了。
    “白及,你走吧,人和人之间,总归要有再见二字的。”使君子的眼神看向殿外,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
    陌白及走了。
    相繇爬回来了。
    且看样子伤得不轻,一脸幽怨,“殿主……你就那么让他把人带走了?”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他。”使君子回得一派当然。
    相繇翻着白眼缠绕到柱子上,“殿主,你说得这么直接,不觉得丢人吗?”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再跟我说丢不丢人吧。”使君子又躺下了。
    躺了一会,使君子半梦半醒,晕晕沉沉地开口,“相繇,我想喝酒。”
    柱上相繇的一双蓝色的眼睛瞪过来,表情仿佛在说,我一个上古凶神帮你买酒?
    “还是算了,喝不惯那个味道。”使君子不爱喝酒,他喜甜。想当初他还笑醉汉只逃得今朝,但如今,他却非常想尝尝不清醒的味道。
    相繇最终还是帮他买来了酒。
    使君子一桶下肚,只觉得更晕,心里头没有好受半点。“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哈哈。”他笑道。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袭青衫,一只手拈着一缕垂发,对他抛了个媚眼。使君子失了一瞬的神,随后嗤笑道:“相繇,你当有了那张脸就是陌白及了么。”
    “哼哼。”相繇又变了回来,“你不想看就算了。”
    “你也大可就这样变着,比原来那张能入眼许多。”使君子道。
    “殿主,这陌白及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你们这非敌非友的,奇怪的很。”相繇也拿起一壶酒,坐在地上,往嘴里倒。
    使君子道:“我自然当他是朋友。”
    相繇道:“朋友?你可是连坐都没有邀人家坐一会。”
    使君子放下酒壶,“就是因为当他是朋友,自己浑身麻烦到认不清自己的时候才不该去招惹他。”
    “那他也这样看你么?”相繇还是皮笑肉不笑。
    使君子停了一瞬,道:“他如何看我,我倒是不太清楚。不过依他这个救世主的性子,如此挂心我,应该免不了有拯救苍生的缘故。”
    …………
    这酒一喝就喝到了深夜,使君子还是很清醒,他只要清醒,就觉得浑身疼,疼到想发狂。
    殿门又被推开,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使君子只抬头看了一眼,“相繇别闹了。你这回倒是进步了些,知道他现在常着黑衫。”
    来人不语。
    使君子心里不舒服,便索性借酒撒疯:“陌白及,收起你那副慈悲心肠来。你自渡你的苍生去,我不需要。
    陌白及,你我之间,能相交一场全靠我自作多情。如今也是没什么必要了。
    我们本就不是一个路子。
    这世上很多人,就是根本不想付出代价。
    我不愿被人打着兼济天下的幌子,去做他们为恶的梯子。
    陌白及,你说我怕死么,呵呵,我怕死么……”
    使君子眼神渐渐迷离,面前那个模糊的面孔上仿佛有着些的情绪,但是他实在是看不清了。
    “来,再喝!”使君子给眼前的模糊影子倒上酒。自己抱着剩下的酒桶,一气喝完。然后拔出佩剑,歪歪扭扭地走向一边,在殿中央的柱子上胡写乱画起来:
    “尔本狂生耳。偶然间,修道经年,恒使门第。有酒难慰朔时月,无人成此意。不信道,既成知己。向樽前,弑尽无赦终不悔,难述人前,君不解,血如水。
    此夜同饮须沉醉。且放他,千般谣忌,万分天险。何生悠悠不足问,谁人解此惑。从忆起,望华生意。待他生,一朝魂灭劫难恕,恐无来处。然诺重,君须记。”
    写完了,他还要运力盖上一个掌印。自己印不算,还要拉着墨色影子一起盖。盖完自己满意得拍拍手,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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