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和出了铁丝网，慢慢吞吞地走，穿过一片低矮的树林。走几步停一停，后来顿在台阶上不走了。有人轻轻地跟在她后面，草地上传来一些细小树枝的碎裂声。头也不回，日和捋了捋头发，淡淡地道：
    “不二前辈？”
    那声音果然一下子消失了。
    “我没事的，前辈。”日和顿了顿，平板地吐出这句话，“您不如先回去，知道了比赛结果以后再来告诉我，好么？”一指最下层光秃秃毫无遮掩的石头台阶，“我就坐在那里，不会走的。”
    “好。”小熊柔软温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似乎越来越远，“再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饮料。”
    日和点了点头，虽然明知道小熊看不见，还是顺遂着习惯生硬地扯动了嘴角。
    她摸索着一点点走下台阶，阳光好晃眼。下到最后一阶的时候脚腕一扭，又是一个趔趄。几乎下意识想要喊出来“谢谢部长麻烦扶我一下”，却最终生生地卡住。然后毫无疑问，尾椎骨重重地撞了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部长——部长现在该打到最后的地方了吧？抢七局的一球，这么长时间的坚持……
    ……哪里还有工夫来扶她？
    其实她本来就是个走路不长眼的家伙，而人家只扶过她一次而以，她居然记得了那么久。每每快要摔跤，“部长”两个字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脱口而出。
    真狭隘吧。
    日和有点失魂落魄地原地坐着，杂七杂八想了很多，依然想不出头绪。屁股还是疼，于是她很不雅观地叉开腿，忽然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还是那个模样。
    长、白，清晰的淡蓝色血管和脉络，有着年少独特的滑润和光泽。指关节微微地扭曲。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又传来轻轻的脚步。
    心知比赛大概是完了，日和耸耸肩回头，看到小熊从台阶上笑眯眯地跳下，轻盈地坐在她身旁。
    还是那个经典表情，小熊一笑起来就是柳叶弯月一样的眉眼，似乎开心地不得了。修长清爽的脖颈，蓝白相间的运动衫，这个少年在日和旁边坐下。就像原野上凌晨四点钟的烟岚，他柔和又宁静，有时迷蒙地让你看不清。
    日和还没回过神，忽然觉得脸上一冰，惊的她“嗯”了一声。一斜眼，才发现小熊的手贴上了自己的面颊，冰冰凉凉握着一罐饮料。
    “谢谢，不二前辈。”日和嘟嘟囔囔地，伸手去抓。小熊却一下子把手收回，细细的指尖似有似无划过日和的下巴。
    有些痒痒的。
    日和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他。
    小熊却笑得很畅快，一晃手里的易拉罐，有些俏皮地道：“这是我的哦，日和。冰咖啡，你不可以喝。”
    日和一眯眼，然后妥协了。往台阶上一歪，有些懒散地问：“啊，不二前辈，那我的呢？”
    “在这里。”小熊一摇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瓶子。
    日和嘴一歪，迷茫了半天，照着上面的说明念出来：“胡、胡萝卜、柳橙、蔬菜汁？”
    ——这是哪里的饮料啊？
    抽动了一下嘴角，日和颤抖地伸手去接：“我、我……真的不可以让我喝咖啡么？”
    “不可以。”小熊满意地咂咂嘴，然后一个凉凉的眼神瞟过来，“多喝些天然蔬菜汁，日和，对你有好处哦。”
    日和没再说话，“啪嗒”一声抠开罐子。细细喝下一口，忍不住皱眉：“啊——好酸……而且还有咸味……嗯。不二前辈，比赛结束了？”
    “唔。”小熊慢慢地嘬着咖啡，忽然一回头看着日和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是啊。”
    “哦。”日和拉长了声音，然后看着手里还有许多的蔬菜汁蹙紧眉头暗自发愁。
    “怎么不问谁赢了？”
    “青学吧。”
    小熊笑了笑，伸手揉揉日和的头发：“好聪明啊，日和真厉害呢。”
    “……”日和蓦地一僵，后脊梁有些发硬。
    “两胜两败一平，所以越前和冰帝的日吉若进行了替补比赛。”小熊轻轻地道来，细长的眼睛向下一撇，淡淡地观察着日和的反应，“赢了。所以青学胜。”
    这么说来——部长还是输了。
    日和一怔，然后仰头喝掉了一大口的蔬菜汁，忽然就觉得里面肯定有配料放错了。
    居然又涩又苦。就像她现在眼眶，分明微微发热，但什么也流不出来。
    小熊看着身边少年走神发呆的模样，心里一顿，暗暗地叹气。
    “日和，你觉得手冢值得么？”
    “唔。”很坚定地点头，日和一点点转过脸看向小熊，抿起嘴唇，“要是我，我也会和部长作出一样的选择。”
    “唔？”小熊一扬眉，缓缓地睁开冰兰的眼睛。
    “大概，在我来说就如同出现了这种情况。”日和笑了笑，对这阳光举起手掌，“比如，有天忽然有人对我说，可以给我个机会，弹出有史以来最美好的旋律，然后手指就会一根根断掉。你说，你该怎么选？若如此，那我就尽心尽力地来上一次最好的，因为这样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碰到第二次。部长是个任性的强者。”日和忽然捂着嘴笑起来，然后若无其事般地道，“就像、就像我一样。”
    那模样有三分的耍赖七分的勉强，她自己早已心下无力。
    “但是，你还是会为手冢难过，是么？”小熊抱着手里空掉的咖啡罐，斜过身子看向日和，忽然莫测一笑，“非常、非常的难过，是么？”
    “不是的。”日和平静地摇头，忽然有些迷惘，“也许不是难过吧。我哭不出来啊。部长……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觉得他出于他自己目的考虑，这样做，大概很值得。”
    小熊伸出的手刚要搂上日和的肩膀，闻言却一僵。然后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折回，如同最艰辛的慢动作。
    他头一次觉得说话有些费劲，此刻还是堆起笑来最轻松：
    “可是，尽管不是为了手冢——我却还是有点难过，日和。”清秀文雅的少年一阵怔忡般地喃喃，线条柔和的清润脸颊完全被亚麻色的碎发掩盖。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不是有点，是很难过。我为了你那种哭也哭不出来的伤，而感到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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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熊变得有点怪。
    ——日和这样想。
    喝掉冰咖啡以后，小熊就忽然笑得很没有精神。日和正奇怪，刚想发言慰问一下，谁料人家却又一下子站起来，妩媚一笑，轻轻盈盈地，如同来时一样不着痕迹地跳上台阶走了。
    跳到最高一层的时候，小熊回过头来一甩头发，还特地叮嘱她要把蔬菜汁全部喝掉，然后继续蹦蹦跳跳，运动衫后摆风里一扬，完全不见了。
    摸了摸遇到变故而有些发昏的头，日和咧开嘴笑笑。
    倒也奇怪，那些又酸又咸的蔬菜汁灌下去，反而把她堵塞的胸口冲开了一大片。
    ……其实，日和你是很不负责任地把一个滚烫的土豆踢给了小熊，让人家心里翻来覆去地难受哇……
    不二本身就是个极善解人意的少年。也许他不善变，但很多端。着白衬衣时清俊，运动服时直爽，他眯着眼睛漂亮地笑，却从缝隙中观察到你的感情。因此他的行事，总是精明又恰到好处。
    除非他刻意想要为难你。
    日和站起来，抖了抖发麻的腿，然后迈上台阶。刚走上一半，那低矮的树丛又哗哗地响起来，有个人分开它们，朝日和走来。
    没有抬头，信手把空了的饮料瓶扔掉，日和挑起眉笑道：“不二前辈，你又回来了？这次是给我带冰咖啡——”
    抬起眼帘，她却一下子哽住，瞬间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功能。
    乌黑眼睛一瞬间瞪得很大，日和猛地别过脸，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似乎在努力调整，想要恢复常态。半晌，模模糊糊地终于挤出些字来：
    “呜，部……部长。”
    站在日和面前的俊美少年，挺直了脊梁。修长的身形，凤眼含威，面色却也染上了些许疲惫和脆弱。大概旁人轻易是看不出来的，因为那些快要破碎掉的、淡淡的神情，被部长一点点恢复平静的眼神掩盖，终于消沉了下去。
    还有些汗珠从线条完美的下颌流下，滴到线条分明的锁骨上，浸润了青学鲜艳的队服。
    隐忍的部长自己还不知道，他的脸颊和嘴唇，此刻白的像浸了冰水的玉粹。
    “部长。”还是日和挑出的话头。女生抬头，看着面前左手还在微微哆嗦的少年，仿佛心理压抑了很久的疼痛，一瞬间磅礴而出。
    然而日和的面色终于还是波澜不惊，信手一指下面的台阶：“刚刚我在那里坐了很久，大概石头已经被焐热了。部长，咱们要不要去坐坐？”
    部长淡淡地点头，右手居然握着一罐牛奶。轻轻递到日和面前，部长率先走下去，平板地道：
    “你不可以喝冰咖啡。这里有牛奶。乾说过，多喝牛奶可以长高个子。”
    日和缓慢地摩挲着那瓶子的外壁。
    居然是温的。
    ——部长，您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啊？自动售货机有卖么？
    忍了很久，日和还是小小地掩嘴，磕磕绊绊地蹿下台阶，朝着早已坐好的部长郑重地鞠躬：
    “对不起，部长。”
    “嗯？”没反应过来的部长古怪地看她，身子顺着日和鞠躬的幅度，微微往后仰。
    “我是说……”日和扭曲了眉眼，忽然很痛苦地捂住胸口道，“部长，刚刚我喝了一瓶蔬菜汁……现在胃里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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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英语口语英语口语英语口语。。。--|
    莎士比亚保佑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