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死殿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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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变幻着角度,照穿了皇宫南侧琼阳宫的后院。
    一段洁白柔美的花枝从院墙内探出头来,上面花团锦簇,几乎压弯了枝桠,隔得很远便能嗅到院中缕缕花香,沁人心脾。
    院中微风乍起。
    四皇子陈叔坚站在一颗粗壮的木兰树下,树端的花瓣饱满钝重,却显得娇柔无力,一阵风后,雪白的花雨便纷纷下坠。
    他拉开弓弩,一瞬间屏息静气,指尖迅速抽离,只听得凌利的一声锐响,箭矢如闪电般飞驰而出,穿过花雨牢牢地钉在树干上,箭身依次穿过七片花瓣,居然工整地重新组成一朵绽开的花。
    “哇啊!好厉害!”身后花丛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惊叹。
    叔坚连忙放下弓箭,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袅娜纤细的身影站在花丛边缘的桃树下,漆黑的云髻上斜插着玳瑁珠花,身穿艳粉色的阔袖长裾绣裙,又缀一层金丝软纱轻浮其上,嘴角一抹盈盈的笑。头顶的花瓣纷扬飘落,将她笼罩在一圈粉红的光晕之中,仿佛从天界偏然而降的桃花仙子。
    叔坚握着弓的手不由地微微一动,眼底随之掠过一道光芒,唤了声:“玉蟾!”
    “四哥哥!”玉蟾也三步并作二步的穿过花园,来到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头顶无数花瓣被风吹落,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们之间。
    似梦若幻的情境下,玉蟾抬起头怔怔地着叔坚,只觉得他俊朗的面庞近乎透明,唇角若隐若现的微笑比平常更加温柔,甚至胜过身后这满树的木兰花。
    “刚被皇后娘娘提回去你就敢再来琼阳宫,胆子可不小啊!”叔坚一声调侃的语调将她从恍惚中唤回。
    “我来找你是有急事的!”玉蟾身子轻轻一颤,匆匆将目光抛向地面。
    “哦,什么事呢?”叔坚一边发问,一边伸手替她拈去头顶的落花。
    玉蟾没有丝毫隐瞒,将小太监们失踪的事情和在寝房里的那番议论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哪知没等她说完,叔坚已经绷起脸一口回绝。
    “不行!死殿是后宫禁地,父皇颁过圣旨,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格杀勿论!”
    “皇帝爹爹的圣旨是用来吓唬外人的,有我罩着你,你就放心大胆地跟我走吧!”玉蟾不以为然,还抬起手,大剌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行就是不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要懂得分轻重!”叔坚更为强硬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竟然惊落了一树的花瓣。
    玉蟾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四哥这样和她讲话,一时间也怔住了。
    之后,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索性瞪起眼,咬紧嘴唇,恨恨地说:“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还非得求你不成?”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叔坚的脸色一僵,喝道:“你给我站住!”
    玉蟾没有停步,反而加快脚步朝大门跑去。
    叔坚皱起眉,脸色更加难看,甚至可以说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这个妹妹的脾气整个皇宫上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但凡是她决定的事,别说自己,就是皇帝来了都不管用!因此,如果不想眼睁睁的看她去冒险,就只有一个办法。
    想到这里,他哀叹一声,无奈地闭起眼睛,吐出那句连自己都不想听见的话:“好了,我陪你去就是了!”
    玉蟾没有转头,却背对着四哥笑得格外灿烂,呵呵!她早料到会是这个结局。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拒绝乐昌公主的——威胁呢?尤其是她最亲爱的四哥哥。
    就这样,他们没有带任何随从,没有乘坐车辇,独自来到位于冷宫最深处的死殿。
    不知是已经废弃了多少年的宫殿。
    四周环绕的围墙,多数都已倾圯,正面的宫门虚掩着,门楣上的牌匾掉下了一半,上面爬满深浅不一的裂痕,连深刻进去的镏金大字都已经风化得所剩无几,只能依稀辩得“流芳”二字。
    透过门缝往里望去,院内蜘网密布,覆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草,褐黄色的是枯萎倒下的,碧绿色的则是新生滋长起来的,高大的榆树和槐树伫立其间,将后庭的宫殿掩映在一片乌云般的阴影之中。
    站在门前的空地上,虽然夏日午后的阳光直直地倾泻下来,空气里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后背更是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还有这种地方。
    “怎么,是不是害怕了,如果害怕咱们就回去。”叔坚望着玉蟾,脸上似笑非笑。
    “谁……谁说我害怕了!”玉蟾强掩着内心的惊惶,努力安慰着自己。尽管面前这座死殿比想象中还要荒凉恐怖;尽管从外面进来时,一路上听到的全是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哭喊和惨叫声,吓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只要一想到明天开始每天五个时辰的刺绣课,一切都不足为惧了。
    “可是,如果不害怕,你这样抱着我干嘛?”
    随着叔坚的说话声,玉蟾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给四哥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抱得他满头大汗,连脚步都迈不出去。
    “不好意思啊!四哥哥。我刚才在想刺绣课的事情……”玉蟾的脸上露出异常尴尬的笑容,赶紧松开双手。
    “那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进去了!”叔坚掏出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
    “好!”就在玉蟾吐出这个字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仿佛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身后掠过……
    她吓得“啊”的大叫一声,但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叔坚听到惊叫声,也赶紧回头。
    “没有,没什么。”玉蟾对着空气又愣了半天,心想真的是有点神经过敏了,但脑海里却不断回荡着小桃曾经说过的那番话。
    有人在冷宫的死殿门口见过那鬼,披散着头发,穿着前朝的大红霞帔,就连眼睛也是红红的,还不停向外流着血,倏忽一下就不见踪影……
    想那一瞬间,似乎有股寒气从脚底一直涌到头顶,使身体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如果害怕,就抓着我的手!”叔坚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及时送出了自己修长的手臂。
    玉蟾怔怔地望着那只手,又顺着视线抬头望向他的脸,他的笑容就仿佛冬日里的阳光,能够融化一切寒冷和恐惧,饱含着令人安定的力量,也让玉蟾下意识的伸出自己的手。当双手交握在一起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温暖的气息静静萦绕着在掌纹之间,所有的寒意全都烟消云散。
    随后俩人迈上通往宫门的石阶。
    原本宽阔气派的石阶间早已是杂草丛生,随风起伏摇摆。
    只听见“兹拉”一声,玉蟾华丽的裙摆就被锋利的锯草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呀!我的新裙子啊……”惨叫声回荡在死殿沉寂的上空。
    哪知没迈出一步,又是一声。
    兹拉……
    兹拉……
    兹拉……
    石阶才走到一半,玉蟾的阔袖长裾绣裙已经裂得犹如散开的海藻一般,又像是城外丐帮乞讨的工作服。真不知御绣坊的姐姐们看到这副景象又会作何感想,那可是她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呢!
    叔坚在一旁看得冷汗如雨下:“玉蟾,你的裙子是蚕丝的,很容易被野草刮到,所以尽量提起来一点。”
    可怜的公主殿下早就被四周神出鬼没的野草扰得青筋暴露,听到叔坚的话,也不管轻重便猛然一提,但这个动作却让她脆弱的裙子裂得更大,差一点点便春光外泄了。
    天哪!
    叔坚实在是没法再看下去了,干脆伸出手臂横抱起她,大步朝宫门迈去。
    那一刻,身处绝望的玉蟾只觉得身子突然凌空而起,好一会儿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而且自己的双手居然很自然地搂住四哥哥的脖子,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连心跳声都听得无比清晰。
    一阵暖暖的体温传来,方才萦绕全身的怨念顷刻间便全部消失了。
    再找不到比这更温暖的怀抱了。
    从很小很小那时起,她就迷恋上这个怀抱,从他七岁那年第一次抱起襁褓中的她;从他十岁那年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她去御花园放纸鸢……渐渐的,她越来越分不清这个怀抱带给她的是怎样一种情愫,是安宁,是甜蜜,抑或是感动?她只知道不管遇到任何麻烦,任何危险,四哥哥都会不顾一切呵护着她。
    只是,自从他离开中宫搬到琼阳宫去住以后,就再也没有抱过她了。而且,过完年,他也要出宫另立王府了,那个时候,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这就是所谓的长大吗?
    为什么要长大,如果不长大,永远永远活在最单纯的时光里,该有多好呢!
    就在玉蟾胡思乱想的时候,叔坚已经抱着她走到宫门前,当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伴随着门板的吱呀作响,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分不清是霉味还是是血腥味,总之浓烈地弥漫整座宫殿,即便用力掩着鼻子,还是能够闻到。
    “玉蟾,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叔坚一边将她轻轻放落地面,一边皱着眉头,像在极力抵挡着什么。
    好……臭……玉蟾刚要回答,胃里就一阵翻涌,接着身子一弯,一股酸水就从她嘴里大口大口吐出来。
    真是太可怕了!只怕浸泡在粪池里,都不会有这么恶心的感觉,恶心的就像这股气味已经透过皮肤渗进身体里去一样。
    扑鼻而来的恶臭是从庭院深处的一间偏殿传来的。
    一间爬满藤蔓,梁柱都已斑驳的密闭偏殿。
    玉蟾怔怔地望着那片阴森的建筑,只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种神秘的感应召唤着她,向那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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