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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大早我们就被严靖召了去。
书房里,严靖正襟危坐在书案前,一双眼睛异常的凛冽深沉。“郑华大约已经得到皇上亲临的消息,你们要是再不行动,恐怕又要被那狗贼抢先一步了。”
老八眉眼里的恬淡闲适杳无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恭谨肃然之气。“严大人所言极是。郑华阴险刁滑,攀权富贵,为谋大权不择手段残害前任提督和巡抚。近几年朝廷为了对付他也伤了不少脑筋,可惜他下手向来滴水不漏,实在难以应付。晚辈实不相瞒,皇阿玛这次亲临的另一目的就是为了手韧奸臣。”
严靖叹息道。“这也难为皇上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郑华与俄国使团的伊斯玛依洛夫走得很近,据我所知,伊斯玛依洛夫近日就在南京,只要把他请来,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能一目了然。但是郑华刁钻狡黠,所以为防他逃跑,晚辈特地请了九门提督前来南京,先堵上他一阵,但毕竟按官列提督在他之下,那奸臣未必能买账。恕晚辈失敬,若能得总督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既然八阿哥开了口,老夫自然全力以赴,只是冒冒然去只会打草惊蛇。”
“严大人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下来,郑华的谨慎恐怕早已成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案前,十四眼中突闪过一道惊鸿;老九嘴角勾起一道柔软的弧度;老八一步向前,沉寂阴鸷的带出一抹笑意。“严大人高见。”
他们都听懂了?站了这么久,听了这么久,咋就没有一句是我能懂的?
也是,那种等级也不是我这种人能随便练就的,我早该清楚自己就是个储备物,他们最好我啥都不懂,到时候敌人来了就把我往外一抛,他们哥三好的逃命去。到头来,背黑锅和送死的事情全由我一个人包了。
………………
自从书房的谈话后,我再也没见过灵惜和清秋,就在昨天我意外的发现她们房里的日常用品也全都搬空了,两人仿佛人间蒸发般。
四天后,我们拜别严靖,前往燕子矶。
燕子矶在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若徒步起码得花上五六天的时间,老八建议以马代足。
他们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自然没问题,可我就麻烦大了。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旋转木马倒是乘过几回,但要是来真枪实弹,恐怕不摔死也要吓呆。
“贝儿骑这匹。”妖精牵来马,把缰绳交到我手里。
我心中还在沉吟不决到底要不要骑,却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接过了那条缰绳,等我再回头,一张马脸离我不到五厘米,差点没和它嘴对嘴,我大叫一声就跌坐在地,那偏匹马不放过我,还要凑上头来嗅,望着它不时蠕动的嘴和翕动的鼻翼,一股酸水直捣肠胃,我蹬着脚不停后挪。
“起来,什么样!”领子徒然一紧,紧接着身体就脱离了地面。“上去!”背后传来一声喝斥。
“呃……”我回头看见十四正要扔我上马。“不,不行啊,不行啊!真的不行!”我慌忙大叫,手脚不停的又甩又蹬,像条活鱼似的在他手底下活蹦乱跳。
那匹黑马,高昂着头,抖抖鬃毛,尾巴一甩一甩,一脸悠然自得的看着我一路垂死挣扎。
眼看就要被丢上断头台,我急中生智,两脚往马身上一顶,两臂向后牢牢环住十四的腰,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马被我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到了,立刻竖起耳朵嘶叫。
我大爽,让你这畜牲再拽!
“你给我放手,胆小成这样还是不是男人!”芒刺在背,十四在我耳后大声怒斥,气愤更升一级。
我心里大叫冤枉,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我委屈道:“都是年轻人,说话何必如此含枪带剑,再说这能怪我么,谁让它个头这么大还长这么野性。”
“骑个马还挑长相,你当真是女人么!”他将我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扳开。“这是吐谷浑马,产于黄河久治河曲一带,虽然体格大但是合群性强,性情温驯。”
“拉倒。”十根指头已经差不多被他扳离了六七根,眼看快坚持不住,我索性佯装潇洒的纵身跃下,不急不慢的抖去下摆的灰尘,仰头道:“要骑……我也要那匹。”我一眼相中老八身后的那匹马,雪练似的白,浑身无一根杂毛,一看就是马中的汤姆克鲁斯。
“你要我那匹?”十四轻蔑的挑起墨眉。“那是专用的军马,连吐谷浑都驯服不了,还妄想骑蒙古马。”
“怎样!”被他一语点在软肋上,我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和他杠上了。
“你!”
“十四,贝儿想骑就骑吧。不过。”远处,妖精一夹马肚,踱步来到我们面前,他俯身,唇瓣扫过我的耳垂,梦呓般的低语:“你要是摔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我张嘴,一句变态险些骂出口,但是出于对生命的热爱,我还是强忍下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让呕吐的欲望自毛孔一点点渗透进五脏六腑。
“上马!”不知什么时候,十四已经牵来了那匹宝马。
“呃……”话都放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抽搐着嘴角,一条腿踏上马镫。等等等……才刚放稳一只,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没离地,该死的马已经自说自话向前走了。我来不及收脚,冷不丁的摔倒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两个急促的闷笑声在上面响起。
屈辱啊!我咬牙,一股脑的从地上爬起,撇头吐掉嘴里的泥沙,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助跑。默数到三,我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向阿汤马冲了过去。生怕它又要擅自走动,快接近时我就猛然加速起跳,可是指尖才碰到马鞍,它竟然给我踢踢后腿,撒开蹄子跑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腾在半空,我倒抽口冷气,还来不及尖叫就重重的落在地上,以蛤蟆功的姿势草草收了场。
身后的闷笑声转为大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屑回头看他们一眼。
手掌搓擦掉了层真皮,掌内布下道道血丝,膝关节处的布料也磨破了,路上的碎石子在暴露的膝盖上生生滑开了好几道血口子。微风卷起地上的尘埃钻进伤口,我疼得钻心钻肺,泪水直在眼眶辘辘打转,我憋着嘴,努力不让它流下,却不想此时的表情会丑得跟便秘似的。
十四强忍着笑意把我递交给老九包扎,老九熟练的清理完伤口,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瓶子,在擦伤处撒上不同的药粉,然后用纱布一一包扎好。
药粉进入伤口,我很快就感觉到了药效,伤口火辣辣的,稍稍一有动作就如针刺一般,我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老九戏谑的笑,一根修长的食指点在我的鼻端,不紧不慢道:“不听话,这是惩罚。”
我开始怀疑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在药里撒了辣椒粉。
“让你逞强,笨得跟什么一样。”十四埋怨着将我拎上他的马。“坐稳了,摔下去没人救你。”
“哦。”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
“太用力了!你这样拽着绳,马怎么走。”
“哦。”
“你坐前面去点!”
“哦。”
“啧,头发!”
“哦。”
“背别老贴着我!”
“哦。”
“喂,小心!……白痴吗!让你坐稳了!”
“哦。……呀……救……谢谢。”
“你!算了,还是坐后面点靠着我。”
“哦。”
“罗贝。”
“嗯?”
“你是白痴吗?”
“……”好久没骂人了,小黑,我想你啊!
尽管我们走的是官道,还是不免会遇到过客。周围的人有些用暧昧的眼光打量,有些则惋惜的摇头,他们八成都以为我和十四是Gay。不过幸好有老八压着,十四才没下去揍人,也没有把我扔下马。
“八哥,不去静海寺吗?”十四的手指顶着我的背,不让我碰到他的身体。
“来不及了,直接去直渎山。”
三天后我们到达了直渎山,我的伤也差不多都好了。
燕子矶位于南京郊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远望若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直渎山高40余米,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不得已,我们只能在山下弃了马,徒步上山。
将近黄昏,我们几人才登上山。
登临矶头,看滚滚长江,浩浩荡荡,一泻千里,蔚为壮观。
我们继续行往深处,一路隐隐约约听到嘈杂声,顺着声源,越往里走,声响越大,好似人的叫嚣和刀剑的碰撞声。难道是一年一度的华山论剑?我莫名的看向旁边的三位,却见他们脸色徒变,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
本来就矮他们大半截,何况以现在的速度,我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们。
好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我没来得及急刹车一个酿跄贴上十四的背,我捂着鼻子,大喘着探头望去,却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
刀剑如注,喊声震天,一边几个中高个头的男人围住两个虎背熊腰的粗汉拚刺刀,另一边几个大汉正抡着腰刀,杀进别处的人堆。
十四大力推了我把,吼道:“去御碑亭!”
“啊?”我才回过神,却见他们三人也已经投入了混战。
什么御碑亭,我哪知道该怎么走……人群中,大刀长剑闪电般的舞动,道光过处,人头削瓜似的落地。我在一旁早已吓得寸骨皆软,半步难移。现在敌军我军都分不清,若傻乎乎的冲出去……我望了眼不远处双目未瞑的尸体,不敢再多想。
我咬唇,脚步落得极为小心,唯恐惊动花花草草,惹来杀身之祸。我一步步移置身后的大石块,然后探出半个脑袋观战。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十四的身影,只见他赤手空拳正和一个粗矿壮实的男人僵持着,男人咬牙瞪眼握着两把匕首突然朝他胸口刺去。十四蹙眉向旁边一闪,躲过一刀,然后飞起一脚向男人的右手踢去,正中他的手腕,匕首脱离了男人的手,像一旁飞去,深刺进一棵树上。我手里捏着一把汗,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贝儿。”
我的脊背一寒,一脑黑线,惶恐的回头。“灵惜姨?!”我睁大眼睛看着站在背后的人。“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她的眸瞳转黯,苍白憔悴的脸上流露着无奈与悲哀。“你跟我来。”
“去哪?”
“御碑亭,皇上在那儿。”
“皇上?这些人是来刺杀皇上的?”
“对,七天前我按老爷的吩咐找到郑华,告诉他伊斯玛依洛夫招供后已经被刺死,我还告诉他皇上已经掌握了他杀害前提督和巡抚的证据,朝廷里布的眼线也日趋瓦解。”
“他信你?”
“我本就是他养的内应,他怎会不信。”灵惜的嘴角掠过一丝凄凉,冷清的眸子刻着孤寂。
“你!严大人他……”
“老爷知道,从开始就知道。他不怨我,也不怪我,甚至收留我陪我在郑华面前演戏。这些年,他从没有把我当下人,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伤害清秋。”灵惜的声线颤抖,激动、痛苦的嗓音逸出喉间。“我又岂会不知好歹。十五年前我被郑华虏去糟蹋,利用,做尽肮脏的事。十年间我眼看着他不择手段的坐上江苏巡抚的位置,若不是老爷,灵惜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一行清泪涌出眼眶,沿着憔悴的脸颊滑落。“我欠老爷和清秋的,恐怕这生都还不完。”
“灵惜姨……”
“这里危险,快走吧。”
“嗯。”
……背后刺刀和刺刀的撞击声、杀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已交织成一片。
…………
“他们。”“玄烨!”拨开树丛看到眼前的情形,我和灵惜不住惊叫。
眼前俨然又是另一片战场……
御碑亭前刀和剑交刺对杀,发着“啃啃擦擦”的响声,中间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护驾!护驾!”的特色尖叫。
亭口由面瘫、十三还有几个年轻的阿哥寸步不离的守着,停中,康熙负手屹立,以往的慈爱荡然无存,目光阴冷透亮,仿佛能透视人的灵魂,冷若冰霜的脸上察觉不出半分惊慌。
直到他的视线扫到我和灵惜的藏身处,震惊驱走了他眸中的冰冷,他抽动嘴角,紧绷的表情下隐藏着一丝颤意。
“玄烨。”身边的灵惜早已泪流满面,握我的手不停颤抖着,艰涩的唤出心中的名字。
灵惜唤得很轻,但是亭中的他似乎听到了,震撼、喜悦、疑惑、愤怒、痛苦一一呈现在他刚毅的面容……直到最后,表情在恐慌中停格。“灵惜!”他粗哑的狂喊:“快!你们还杵着做什么!快给朕去救人!快!”
眼角忽闪过一道光,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我本能的拉住灵惜后退了几步,却被身后的石块绊个正着,两人纷纷倒向树丛,却没想这一跤竟是救了我们的命。刚倒地眼前就掠过一束刀光,紧接着一个枯瘦的男人出现在我们上方,目光残虐暴戾,活像来摄魂的死神,他狰狞的奸笑,刀高举过头顶迎面就向我们斩来。濒临绝境的恐惧使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刀刃离我越来越近,就在心跳快要停止时,一道剑光陡然暴涨,吞噬了眼前的刀光……我再睁开眼,一把剑已贯穿了男人的左胸,随着瞳孔渐渐的放大,他僵硬的向后倒去。
看着脚边的尸体,他拳头握得指节发白,眼眸霎时划过一抹狠戾。
“你。”我刚要开口,他倏的转过头来,满目怒火,一把将我从地上揪起。“笨女人,你来做什么!”面瘫脸上青筋跳动,用目光凌迟着我。
“他们带我来的啊。”天地良心,要不是不得已谁会没事喜孜孜的跑来这儿送死。
“多谢阿哥相救。”灵惜蹲了蹲身,脸上满载复杂,似欢喜又似痛苦。
“不必多礼。”面瘫突然松开手任我重新摔回草丛。“夫人请。”他瞪了我眼转身走上前开路。
灵惜蹲下身扶起我,螓首轻摇。“傻姑娘,快起来。”
……………
从树丛到御碑亭不过短短几步路,我们却好似走了几个世纪。
面瘫在前面杀开路,但毕竟他只有一个人,护不了我们两个,一路我和灵惜身上还是或多或少的被划了好些口子,好在伤口不深。
就在我们快到达时,御碑亭的防线也恰被击破,阿哥们被四面八方的攻击冲散,康熙身边只留下个咋呼的“中间人”。
乘着空隙,亭侧突然跃进两个狂悍的汉子,一人咆哮着砍向太监,另一人的剑峰则直指向失神的康熙。
“玄烨!”灵惜离开我们疯狂地奔向亭中。
“灵惜姨!”我想去追回她却被胤?一把拉回。“灵惜姨!”我口干舌燥,眼看着四面的刀剑在她身上添着一道又一道新的伤口,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鲜红……
她冲进亭中,扑进他的怀里……剑如银蛇,疾如闪电……血如朵朵梅花惊心动魄地盛开在她一身雪白的衣裳上……染红了她的背,也染红了他的指……
“灵惜!”男人拖着她慢慢下滑的身子,悲痛欲绝的嘶叫,声音如同野兽受伤般呜咽,嘶哑而低弱。
我迷茫的看着灵惜的背影,咽喉处阵阵刺痛,脑袋胀得似乎要裂开般,我几乎要窒息。
“小心!”他挥剑,将我完全挡在臂弯下。“女人!”他强烈克制着声音的颤抖。
右背肩胛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咝……”我痛苦的逸出一声呻吟。
“笨蛋!睁开眼睛!”
我闭着眼睛吗?
“听到没有!”他紧箍着我肩。
如果我有力气,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的肩膀快被他捏碎了。
抵制着极度疲倦,我费力眯开眼,勉强接受外界的光线。阳光下,他脸部轮廓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似有双重叠影交错,不停在我眼前晃动。
“罗贝!”
不久,黑暗重新袭来,一片金星挥舞间,我慢慢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