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13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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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美人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
    原是瞿唐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几日过来,皆是百无聊赖,我只知我是被人劫了,而我现今身在何处,谁人劫的我,劫我做什么,却是全然不知。那个叫流觞的女子并没有再出现过,这几日里,除了一个中年哑妇每日为我送来饭食茶点,旁的一个人都没来过。我便一个人待在这四合的小院里,一道总门紧锁,高墙之外的世界只在那老妇来去的时候才得窥见,而门外,还是青灰色的高墙。
    这一日,她照例来的时候,却给我带来了一样东西。
    “琴?”我伸手抚过琴面,换得古朴沧桑的回应。
    那哑妇也只点点头,比比划划了半天,终还是像前几次一样,她累了我也累了。
    “算了罢,不管谁送来的,留下便留下。”
    她笑笑便躬身离去,剩我一人一琴,静静地呆在原处。这张琴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只是色泽就古朴得很,琴尾也只雕了一枝莲花并三两片莲叶,倒还算是栩栩如生。
    我偏着头想了一会,又坐到了琴面前,确然不记得我是曾学过琴的,先前在且听斋里,云萦是喜欢抚琴的清静性子,我随侍的时候常是寂然地听着她弹琴,而后便进入一种魂游虚无的状态,仿佛听琴的时候便被抽离,待琴声落下时间才如流水般继续向前流淌。
    随意拨动弦几根,依稀是云萦弹过的一段简单的旋律,摸索着弹了一会,竟也有模有样起来,遂津津有味地琢磨起来,可见这琴之奥义并不在技巧,更多的是心境罢。
    流水淙淙,清浅可鉴,绕过几块长满青苔的石头,铿然有声。山风来,广袖起,花容现,流水也为之倾慕,潺潺之声如同吟咏。
    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在曲中的那个印象仿佛是云薇的,对于我他似乎一直是若即若离的,经过这些还算得上是朝夕相处的日子,我却仿佛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譬如先前的那几回单纯的喜怒,以及最后分别时令人心碎的一眼。
    那一眼果真让见者心碎啊,这种表情不应当出现在他脸上才对。可是转念一想,若非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云薇呢?倘若如此,又是因何而来呢?因为我是他亲姊的人?还是因为我的单纯不喑世事?又或者……
    双手一合,琴声戛然而止,我徐徐起身,有些烦闷地拂袖转身,不经意地看见了一个玄色身影。
    “万俟烈?”
    他点点头,冷峻的面庞依旧毫无表情,他的身上自有一阵凛冽的气势,较之云薇的却显得更为肃杀。
    “你怎么在这里?”我懒得掩饰失望的口气,心中却忽地升起疑问来,“你在这里……这里却是哪里?”我几乎立刻得到了答案,“是你劫我来的?那流觞也是你安排的?”
    他不置可否的态度让我越发迷惑起来,若说那流觞,摆明了是我从前的仇家,而万俟烈经过他兄长一事,也俨然以云家的仇敌自居,却原来我和云薇的仇家是一伙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此人眼中冷若冰封,分毫也看不出他的想法来:“好,你们是一伙的,嗯……流觞想要我的命,你却想要云薇的,但是相信我,我与流觞之事先不论,令兄之死确与云薇无关,他已然尽力了,而且……”
    “我说过,你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依然冰冷,墨色的双眸却越发深邃起来,一瞬间我甚至觉得看到一丝腥红的颜色。
    猛然间他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力道之大让我全身一颤,却硬咬了嘴唇不愿叫出声来。正欲说什么,低头时却眉头锁起:“你这手……”我下意识看去,却见十指尖上已是斑斑的血迹,想是从未摸过琴的手被弦磨破了自己也浑然不觉,这样一看才是十指连心火辣辣地疼起来。
    “不用你管。”被他这样抓住心里已是隐隐有了些怒意,用力要把手抽出来,却被他抓得纹丝不动,“你到底想怎样?”
    “……”
    “我也说了,不用你管。”我皱眉看着他道,“男女如此授受欠妥,你放手。”
    “欠妥?”他忽然一笑,“那么你与云青梧同处一室便无不妥了?”
    “这是我的事。”
    “那么放不放你也是我的事,别忘了,现在你是我的阶下之囚。”他轻扬眉,手中力道却轻了许多,我猛地把手抽出来,退离他身边几步,他也不再逼进,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我。
    深深吐纳几回,我理了理头中思想,终于又问道:“那么,你打算把我怎样?”
    “留几日,如此而已。”
    “那么……云薇呢?”我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依那日的情形看来,他不可能无事。
    “他?”
    我点头,他却只是垂下脸去不再多言,面上毫无表情,眼神却似挣扎万分。
    “你随我来,我给你包扎。”他突然开了口,语气柔和了许多,见我依然静立原地,忽然抬起眼来,略显急躁地说道,“你好好听话,我便告诉你云薇的下落。”
    长舒一口气,这么说他还活着了?没来由得心里一阵高兴,颜面上也似乎有了些笑意,那边厢却已是不耐烦地一把拉了我走入另外一个房间,我脚下一个踉跄,在且听斋的那一幕仿佛又回来了,只是此时此人已全然不同了。
    “这琴你暂时不能弹了。”他细细地往手指上洒着药,刺入皮中有些隐隐作痛。
    “嗯。”不过磨破了皮而已,上的哪门子药,突然一个念头一跃而入,“万俟烈,你跟云薇师从同门,用药也是跟他一起学的?”
    手指不停,他不再说话,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待药上好了才缓缓开口道:“芸娘会来帮你换药,你要好生配合她。”
    “嗯。”芸娘便是那个哑妇,我又嗯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芸娘武功不低。”
    “知道了。”我不郁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打什么歪主意?不过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到底要拿我怎样?还有你说过要告诉我云薇在哪里的……”
    他霍地站起身来,决断地说,“你好好养伤吧,云青梧没事,你以后也别再问他了。”说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人……
    我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张口欲留住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不说,总有人会耐不住说的。
    这样又待了三两天,我每日里照样作息,有时也不顾手上裹着的药拨一会琴弦,表面是一派轻闲,心里的焦躁却是与日俱增,就在快要爆发的时候,为我解惑之人终于出现了。
    “姑娘好兴致啊,囚在这里也有闲心抚琴。”流觞仍旧一脸笑容,口气淡定得如同与旧识相交,“这琴是焰鹰送来的吧?”
    “焰鹰?”我听得这个陌生的名字也不由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啊,焰鹰,就是他从我手上救了姑娘的命呢,姑娘未曾感谢他吗?”流觞掩口笑了起来,仿佛责怪我不明事理。
    救我?得了吧,焰鹰是万俟烈吧?我该谢他意欲要云薇之命呢,还是伙同你把我掳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呢?这些话我是不说的,好歹也见过她的手段,可不愿惹得她一个不乐意趁左右无人就把我给结果了。
    流觞碎步走过我身前,细长的手指拂过琴面,那温婉的表情任谁也猜不出她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既如此,我也就直说了吧,我确实想要取姑娘性命。”
    倒还真是直白,我一看了她笑道:“不过你不能取我性命,却是为何?杀了我不能向焰鹰交待么?
    她挑眉一笑:“我为何要向他交待?他还不够这格。”她一拂袖坐在我对面的石几上,“姑娘不必知道这么多,我只想告诉姑娘,我是来放姑娘走的。”
    “放我走?”我心中一阵悸动,却又很快定下神来,“流觞姑娘才真好闲心,费了力把我抓来,现在又要放我走了。”略一沉吟,她的打算也算是明白了几分,便也抬眼看了她笑道:“是觉得这里下手不方便,把我放出去便好动手了么?”
    “呵呵,”她轻轻击掌起来,“姑娘真是聪敏啊,小女子一点心思就被你看透了,不过实话说了,姑娘关在这里左右不是个办法,总有一天焰鹰也得把你送走,到时候去了个连他也保护不了的地方可就是没得个希望了,现在出门嘛,我也得有所顾忌,还要挑个不易被抓住把凭的地方才能下手,姑娘也还有个万一的希望,虽然说……”她又掩口笑了起来,“我流觞要杀的人没一个活得下来,姑娘是第一个呢。”
    她说得一点不错,就算她不来放人,我也会想办法逃走,况且听她的口气,真正要拿我的似乎是她和万俟烈都颇为忌惮的一个人,要到了这个人的手上再想走便难了。
    我也是一笑,抬手抚出一段音律来:“流觞姑娘好计谋,莲衣佩服得紧,只是莲衣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略一沉吟,又是瞄她一眼,却见她脸上已经有了一些讶色。
    “莲衣只知姑娘要我的命,焰鹰却会保护我,离开此地必是死路一条,至于什么‘连他也保护不了的地方’,我不好信也不好不信,还不如待在这里了,此其一也,”琴声缓缓流动,我继续组织着心中的想法,“六爷着了姑娘的道,生死未卜,莲衣出了这个门也不知该投谁去,早晚流落街头,还不如在里好吃好喝好伺候,此其二也;其三,”
    我抬头看了她,眉头一挑,看见她眼中竟有些惧色,不觉有些好笑,我这里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她可真会怕我么?
    也罢,还是把这出空城计唱完罢,我接着说道:“便是我彻底地不相信姑娘,水面为何会被拨开?茶叶为何会有毒?这些恐怕都是姑娘早就下好的套,姑娘心机之深,莲衣已是信不得你一句话了。”
    诚然,云薇必知那茶的毒性,彼时也一定知道我中了毒,想他也是在强作镇定,不能落了人的下风去。
    她看了我很久,却又不似在看我,忽尔又笑起来:“不错,莲衣姑娘确实心思缜密,我便这么说了吧,刚才流觞的话一句不假,信不信由姑娘去了;说云六爷没受伤是骗姑娘的,只是伤势不重,身在越西调养两三月便可复原,说起来,若不是当时他一定要护着姑娘倒也不至于受伤至此;至于最后一桩事,姑娘说对了一半,下毒的是我,但能拨水的却是姑娘,至于为什么,恕流觞不可奉告。话已至此,要走要留,姑娘自做打算吧。”
    其实在她开口之前,我已决意不管她怎样说我都是要走的,芸娘既可保我平安,却也能锢住我的手脚,与其任人鱼肉,不若棋行险招,或可觅得一丝活路,只要设法到云薇所在之处便好。
    我止了琴,站起身来:“如此,我便听你安排。”
    “好,今夜子时,你自可从大门出去没人拦你,但是话说在前面,姑娘只有半夜的时间可逃命,天亮之后,”她眼中忽尔起了寒光,“我便会开始追杀你,谁也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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