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
    云里挂着轮明月，晚夏微拂过的风捎了些许凉意，茶馆外挂着简单朴素的幌子被卷起一角，侧面的门虚掩着，里头隐约透出些许暖光，像是在等着谁来。
    门被人推开，脚步声听起来很是缓慢。
    茶馆里坐着一黑袍男人，长发散在身后偶尔随着呼吸垂下，手里温吞煮着茶，眼睛阖起来就像没听到有人来一样。
    来人披着身落地大氅慢慢向前走着，领子处的狐毛柔软厚实在烛火下泛着微微光泽，头发是少见的短发，发尾垂在毛领上，显得人温顺乖巧。
    那男人的眼睛就没从他身上没离开过。
    顾熙慢吞吞向前走着，眼睛上蒙着的白布看起来很让人心疼，只不过他却抿着唇半抱着胳膊，看起来不想让人帮忙。
    “你来了，这么晚…仆人送过来的吗？”男人眼看着他走到自己这边才敢起身，手臂向前伸着握住顾熙的手臂，“小心。”
    手放下来的时候这人浑身都在抖，却小心翼翼的没让顾熙发现。
    顾熙捧着手炉笑笑，“我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今天有些失眠，总觉得屋子里太冷了。”
    “不像你这里什么时候来总是很暖，是我的错觉吗？”顾熙抬头面对着男人的方向，“不喝茶了，呆在这儿就有些犯困，一会儿就回去。”
    男人点头应了声，“今儿是花茶，宁神。”
    “江…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顾熙接过递来的茶盏放在鼻间轻嗅，“江先生也是睡不着吗？现在已是丑时…”
    “嗯，睡不着。”男人紧盯着面前的人眼睛都不愿意眨一下，“刚还在想你今儿怎么没来坐坐，本想关门来着。”
    “是我叨扰。”顾熙搁下茶盏，指尖覆眼前的白布垂头，“大夫今天来了，可能是开的药性太烈，下午身子有些不适。”
    “我帮你瞧瞧，疼的话再按按，上次效果应该蛮好的吧？”那茶馆老板不由分说的起身走到顾熙面前，手指解开规矩系好的绳扣抓在手心里，眸色沉了下来。
    “…对不起。”
    “什么？”男人说的极轻连顾熙都听得不大清楚，“抱歉，刚刚在走神…”
    站在对面那人对上他的眼睛，那眸子里失了神采，烛火衬在眼底颜色暗了几分，瞳孔像是没有方向的孤帆，茫茫散散地聚不起光来。
    男人抬手触上那双眼睛，面容满是哀伤，“这眼睛…是不是疼的厉害？”
    “尚可，大夫说这是顽疾，得拿烈药医所以才刺激了些。”顾熙对这人的行为见怪不怪，人依旧坐的板正不为所动。
    茶馆老板叹了口气，悻悻的收手。
    “闭上眼睛吧，我给你按按。”他垂眼看着依言阖上眸子的顾熙移不开视线，手指温热力度适宜，本就温暖的茶屋不知怎的愈发暖了起来，顾熙若是能看见便能瞧见他指尖泛起的青火，温暖的，不似看起来那般冷冽。
    屋内的烛火悠悠散着香味，茶水在一旁温吞煮着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顾熙侧耳听着突然笑开，“还是你这儿好。”
    “嗯？”
    “因为看不见所以其他感官自然会高一些，不然日子可没法过。”顾熙点了点自己的耳朵，“下人们总怕吵到我，屋子里静得什么都听不到…就像个地府一样。”
    顾熙笑了下，“对不起，好像用地府形容不太好，只是一瞬间…”
    “…你觉得很可怕吗？”那人的手顿了下，轻声慢语的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地府很可怕吗？”
    茶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灯芯爆得劈啪作响。
    “没事，我问的唐突…”
    “不觉得。”顾熙像是才想起来回答问题一样慢吞吞开口，声音像是温热的茶水舒缓且安静，让人听着听着就入了神，“只不过是觉得有些寂寞，太过安静没人陪伴，所以会很无聊…只是这么觉得。”
    男人愣住，转瞬便笑开来。
    “是啊。”
    是啊。你明明都知道。
    “说起来…”顾熙想起来什么般歪头说着，手中捧着的茶盏已经温了起来，“白天和琛哥学作画，画的是您这儿。”
    “我这儿？”那人挑了下眉毛饶有兴趣的继续问下去，语气里还带了些许期待，“要把画送给我吗？”
    这话说的，不送也得送。
    可顾熙却是在愣了下后笑着点头，态度是早就这么打算的样子，“嗯，明天就送您，所以想问一下江先生的名。”
    “我的名字啊…”
    男人看着顾熙放下茶盏慢慢站起来，抬手帮忙把领子抚顺后就势抓住他的手，掌心摊开在自己的眼前。
    指尖在掌心一笔一划的写着，微痒。
    “我姓江。”他点了下顾熙的掌心，指尖再落下的时候声音带了些小心，他说的很慢，慢到话音和字一起收尾。
    “名曜，江曜。”
    “一直记得的话，茶水收你一半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