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娜一身淡紫色的纱质晚装，美丽幻梦般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刹那间，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一具空空的躯壳。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伴随着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光彩，竟让我移不开我的视线。她的面容同三年前一样，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给了她更多的魅惑之处。她嘴角掀起的微笑，尽管带着礼节性的意味，可却依然甜美地让人无法抗拒。
    我的脑海中无数次重复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无数次盘旋着她绝情而去的时刻，我却从来都没有去想过她会在某一天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从来都没有，所以此刻我除了呆楞在原地，什么也做不到。
    就在她从于靳的身后突然出现，我就感到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也许，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虚幻，只是我的一场梦。等我彻底地清醒过来，生活还是在原来的轨道上，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依然是那个放纵的自己，徐心娜依然在遥远的中国，而我心里的那道伤痕也会埋藏地很好。
    可是，我能欺骗自己，又如何欺骗得了别人。在父母及明俊他们错愕呆滞的表情里，我得到了唯一的结果，那就是面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徐心娜向我迈步走了过来，她的面容和她的微笑越来越清晰和真实，我心里那道掩埋了许久的伤痕，忽然迸裂了开来，鲜血不停地从伤口里流了出来，灼痛了我所有的神经，痛得快要让我疯魔。
    “你好，贤宇。”那个熟悉的称呼和熟悉的语调，使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双手一松，原本紧握在手的电话跌落到了地上，撞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了一记清脆的响声。电话镜面破碎了，如同我现在的心，碎成了无数片。会场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我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盯着心娜伸过来的手，我竟没有勇气去握住。
    接着，耳边想起了众人议论的嗡嗡声，嘈杂地让我厌烦。谁都不会知道我此刻的心是多么地刺痛，是的，是痛，折磨了我整整三年的痛。
    “贤宇，好久不见了。”心娜依然伸着手，脸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开始恨起自己竟然不能推开她，只能看着她微笑着嘲弄我，而我却无能为力。我该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离开。
    这个念头一下子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我明白只有离开，我才不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失去理性，我不能只是因为她的出现而疯狂。我掩饰了如此之久的软弱和悲伤，怎么能轻易地泄露出来，成为所有人耻笑我的理由。我怎么能让她，轻而易举地再次玩弄我的感情。
    我费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才挪动了脚步，侧身从心娜的身边走了过去。此刻，我忘记了宴会，忘记了大正，忘记了其他人。我只记得我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急切地不顾一切地向外走去，脚步飞快地如同在奔跑。我明白，再呆下去，我一定会崩溃，会难受，会痛不欲生。眼看着差一步，我就可以走出大门透一口新鲜的空气。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未回头就被一双手拦住了去路。
    “贤宇。”我心慌地转过头，正是心娜喘着气站在我身边。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平复了好几次心情，“有事？”
    她的神色一滞，对我冰冷的态度有些不适应，“为什么走了，因为我吗？”
    我撇开脸，“不是。”
    “你……还在生我的气？”她的语调温软地要融化了我的心，她竟又要用她一贯的手段来迷惑我。
    我有些怒气地回过身，“为什么要回来？你不是说你不会再来韩国的吗？”
    “你不希望……我回来？”心娜注视着我，想从中窥视到一些我的情绪。
    我极力掩饰我的心虚，好让她从我的眼波里看不到任何的不安，“是的，不希望你回来。你明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
    心娜松开了手，“什么？”
    “我一辈子的耻辱。”我愤恨地回答她。
    她的表情有着受伤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原样，“是吗？那我真荣幸。”
    我没想到她竟还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你恨我？”她不依不饶地问我。
    “我不恨你。”我违心地说道，“不要以为我还会为你着迷。”
    “哦？”她挑眉，“既然你不恨，也不会为我着迷，那么……你大可以留在宴会里，何必离开？”
    她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我恨不得冲上前去，遮住她迷惑我的脸。原来，我多年的伪装，竟无法让我释然地面对她。
    我整了整音调，缓缓地说道，“我只是没做好再见你的准备，毕竟你曾经是我爱过的女人。”
    心娜呆呆一楞，随即一笑，“那是当然的，很抱歉那么突然地出现，让所有人都无所适从了吧。”
    “原来你知道你的出现，会给别人带来震撼。”我也嘲弄似地回了她一句。
    “你说话变得尖酸刻薄，倒让我无所适从了。”心娜笑起来，我却看不透她的笑容里包含着怎样的心境。
    “是吗？或许是你看人的方式变了。”我的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可能吧。”心娜向我鞠了一躬，“打扰了，姜理事。”
    说完，她转身走回会场，就像当初她转身离开我时一样，透露着绝情和残忍。我再一次被她击败，软弱地看着她越行越远的身影。我最后一丝镇定也消失无踪，颓丧地叹了口气。推开大门，一股冷冽的风吹来，却仍旧吹不散我心头的郁结。
    离开会场，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回想自己三年的生活，竟找不到任何愉悦的场景。最后一次的开怀大笑，最后一次的甜蜜回忆，竟全都是心娜留给我的。我忘不了她，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可以用游戏人间来掩饰我的在乎，可我无法用来蒙骗我的心。
    她的离开，让我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她的出现，却叫我明白了，我再也无法继续这样存活下去。
    晃悠了好久，竟不知不觉来到酒吧。决定喝上一杯，也许，喝醉了我就不会再为了她而烦恼了。又也许，等我第二天酒醒之后发现，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踏入酒吧，耳朵立刻就被狂躁猛烈的音乐淹没，一瞬间竟把心娜的影子赶出了我的思想。我走到吧台前，看见我的调酒师朋友SAM正站在一边和女客人调情。
    我微微一笑，冲他做了个手势。SAM看见我，随即向女客人说了几句话，才走了过来。从吧台里拿出了酒瓶和酒杯，放到我的面前。
    “这么有空？”
    “不欢迎客人吗？”我喝了一口酒，露出取笑的表情，“长的不错啊。”
    “什么不错？”SAM一楞，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个女人天天来看我调酒表演，的确很漂亮。”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可别把女人的心都伤了。”
    “伤心？”SAM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然后半趴在吧台上，“我看伤心的人是你吧。”
    我阴沉着脸，不太乐意这么被人说中心事，“怎么？你改行当看相的了？”
    “我猜猜！”SAM不理我，继续自顾自地猜测，“一定是为了女人。”
    “哦？”我不自然地转过头，难道我的脸上写满了我的不快吗？
    “而且……是老情人。”SAM嘲弄似地笑我，我竟无力反驳，只能沉默不语。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问道，“你会读心术吗？”
    SAM笑了笑，“我可没这么神，我只是多方联想。你满脸的不高兴，加上你的老情人回来了，我自然就想到了。”
    我一听，惊诧地抬头看他，疑惑他怎会知道心娜回来了。
    SAM一边擦着酒杯，一边对着我说道，“一开始还没发觉，直到她借酒浇愁的样子，我才想起你从前一直带着她来疯玩的。”
    “你说什么？”我有点不置信，“她在这里？”
    SAM咧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左边。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是她，我竟命运般地逃脱不了徐心娜的身影。面对她，仿佛注定了我一生的失败。
    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半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酒，脸上的神情幽怨地好象当初她找不到宋远泽时的情景。一杯又一杯接着饮尽杯中的酒，毫无怜惜地自虐着。
    “她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SAM调笑的声音响起来，把我又一次带回到了过去的岁月里。
    我紧紧地盯着她，想要把她的全部看个透彻。她应该是幸福的，她找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爱人。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快乐，难道她现在一点都不幸福吗？又或者她和宋远泽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无数的问题困扰着我，因为没有答案而更加地烦乱。
    见她终于喝尽了瓶中的酒，摇晃着站起身走出酒吧。我不听使唤地便跟着她一同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回应SAM的叫唤。跟着她的脚步一直走着，看着她有点落寞的背影，我突然有种想冲上去拥抱她的欲望。可是，我没有醉，我不想再做同样的傻事，而让自己陷入到万劫不复中。
    当年，她头也没回地绝情地离开，我为此整整病了半年，差点去掉了半条性命。在家人和朋友的帮助下，我才渐渐好起来。当走出病痛，我开始游戏人间，比之从前更放肆洒脱。我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并为自己设计好了人生，以这样游戏的心情虚度下半生。结果，她这么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生活步骤，惊动了我半死不活的心。我该怎么抗拒她，怎么抗拒自己的心呢？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好似现在这般我竟着了魔地跟随她。
    她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脚步像踏在云层上。我下意识地靠近她身后，就在离她只有一小步的距离，她突然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我立刻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温软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的手微微颤抖着。三年前的机场里，这样温软的感觉离我远去，我未曾想过还有再把她纳入怀中的时刻。如今，拥抱在手，我的心中只有苦涩和无奈。无力地摇了摇头，将心娜背负在肩上。背上的人还是从前的那个，心却是属于别人的，至少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去夺回这颗心。
    路上截了一辆出租车，将心娜送回到了酒店。轻轻地将她安置在床上，替她脱了外衣，又为她擦洗了弄脏的脸和手。待我从浴室出来，她已经睡得很深。
    我坐到床沿，替她盖上了薄被。伸手撑在枕边，眷恋似地盯着她的睡容。熟悉的感觉竟让我的眼睛微微湿润起来，这张让我疯狂了无数个夜晚的脸，又出现在眼前，想要遏制住自己的疯狂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我颓丧地跌坐到床边的地毯上，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回来呢？我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因为你的出现而开始汹涌澎湃了。你想证明什么呢？证明你自己有多么出色吗？可以在伤了别人的心之后，那个人竟然还是这么爱你，是吗？就想证明这些吗？那么你做到了。我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傻瓜，那个被伤得体无完肤，却依然爱着你的傻瓜。你满意了吗？”
    软弱无力地靠着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除了水晶娃娃，眼泪，是徐心娜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止不住心头那歇斯底里的痛苦，我也不想去止住它。在这个再次相逢的夜里，在她的身边，最后一次让我放纵自己的眼泪。
    明天，我将告别这个脆弱的自己，永远都不再为她掉一滴眼泪。
    只有今晚，我的眼泪，我的心，还是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