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烛光打在铜镜上，反射回一片淡黄的光芒。镜子里一人端坐，背后却是来来去去的人影，匆匆忙忙仿佛流逝的时光，人间的过客，数不尽的沧桑。卫碧玺坐在床前，瞪大了眼睛朝里面看，试图从其中分辨些东西出来，可是看到最后，却只有自己装扮的得有些变形的面。
    “娘娘……”耳边有人轻声说，“奴婢斗胆梳了八宝如意髻，不知娘娘看得是否还得心。”
    算不上斗胆吧。卫碧玺装出一副查看的样子转动着脖子：八宝如意髻……听说太后嫁给先帝的时候梳的就是这个发型，若真要说治罪，只怕要治的也是她这个新人的罪呢，“难为你梳的这么好看……倩姑姑的手真巧。”
    “奴婢谢娘娘夸赞。”身边的影子屈了膝盖，缓缓弯腰行了个礼，于是在镜子里映出一头乌云鬓发，只是看不清那底下去的五官。
    “姑姑太客气了，碧玺新进宫，对宫里的规矩生疏得……”
    “娘娘。”对方轻轻的唤了一声，“娘娘昨日接了宝册，已经是皇后了。从此金贵非常，这名讳……”
    “是本宫疏忽了。”卫碧玺想要叹气，忽然又想起“金贵非常”这四个字，于是生生将咽了下去，低声道，“请姑姑继续吧。”
    这一日，是九月丁卯。黄历上写了一大串，最关键的却只有七个字：“黄道吉日，宜嫁娶。”
    只这七个字，阖宫上下，便是张灯结彩，喜庆忙碌。就算卫碧玺刻意留在端仪殿里不出门，外面的消息也天天有人传给她听：有一日纳采，送去恒载侯家的是塞北翎雁；又一日问名，她的父亲又收了一份币篚；没过几日天钦监睁着眼睛说瞎话，占卜出一个大吉，于是使者越发勤快的往来于宫中与恒载侯府之间……卫碧玺听着这些消息的时候，总会在心里生出不合时宜的感叹：恒载侯爷的病好的真快啊！
    不管她怎么想，大婚的日子还是在来来往往的制文和答文间不紧不慢到来。久居深宫的太后怕她不熟悉宫里的情况，特别派了四个老成的宫女前来替她梳妆打扮。
    于是她就端坐在胡床上：膝下跪着一个人，帮她套上团云九凤朝阳靴；身旁立着一个人，帮她穿上朱领白素纱中单衣，又在外面套了一层青色雉纹？衣；斜前方低头躬腰站在一个人，正在往朱红的腰带上系白玉双佩；至于倩姑姑，则站在她的身后，手指温柔的将十二树金凤花钿细细的推入发髻之中——便是个傻子，也能被她们造出一个“母仪天下”的样子来。
    镜中的人实在难看，卫碧玺微微侧了侧头，背后有人轻轻的叫了一声：“奴婢手拙，可是弄疼娘娘了？”
    这便是太后娘娘最得力的宫女了：分明是卫碧玺不安分的晃动脑袋，到了她的嘴里，倒到变成了温柔的贴心。凭着这么一颗玲珑剔透心，本名唤作倩容的她，就连皇上见了，也要尊敬的叫一声“倩姑姑”。
    若是有一天她做了太后，若是到时候绿环还能跟着她，卫碧玺在浓郁的香气中浑浑噩噩的乱想：是不是有人也要称她一声“绿姑姑”呢！她刚想要为着这个无聊的想法笑一下，就听外面一阵骚乱，有人进来禀报：“吉时就要到了，请姑姑快些准备。”
    “已经差不多了。”卫碧玺被摆布着起了身，哗啦啦在身边跪下了一圈人，有人抚平衣角的褶子，有人拉开了身后的裙摆。绿环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将拿的手心里直冒汗的托盘举过头顶，颤抖着将玉如意碰到她的面前。
    心里没来由的涌出了一阵恐惧，卫碧玺忽然就觉得有些紧张，无意识的想要往后退，脚下刚刚踏出一步，就被人稳稳当当的托住后背，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说：“奴婢护送娘娘去乾阳殿。”
    乾阳殿，是皇帝的寝宫，也是今日大婚的所在。
    卫碧玺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这些内容，脑袋里昏沉沉的仿佛是浇了水银，只能眯着眼睛瞎琢磨：也许是坐了许久忘了思考，也许是刚才吃的太少胃里难受，也许是这定在子时的吉时太晚耽误了睡觉，又或许是倩姑姑柔柔的声音让她忘了拒绝，于是迷迷糊糊出了殿门，上了凤鸾，穿过御花园，进了朝阳殿的御幄。
    在御幄的另一侧，屏障围着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衣服是大红的，压着金色的丝线，描出奇怪的图案，卫碧玺认得那个叫做龙。穿着龙袍的人应该是皇帝，可是模模糊糊的又看不清；尚食在桌子上一盘一盘的放着东西，带骨的肉铺叫黍脊，黄色的植物叫做稻；看的卫碧玺有些茫然：接着向她揖手，她便回礼坐到对面，尚食给她东西她就跟着张嘴，有人奉上手巾，她就老老实实的把手擦干净。直到半缕冷香飘飘然蹿到鼻子里，她凭空打了一个哆嗦，手指下意识的收紧，这才发现自己正端着半杯酒。
    “请陛下与娘娘行合卺礼。”司礼尚食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卫碧玺定了定神，一抬眼看到正对面的皇帝赵子轩，歪歪斜斜的坐在那里，用两个指头捏了个跟她一模一样的杯子，神色轻佻，脸上写满了嘲弄。见她的眼睛转了过来，于是添了几分不情愿，粗粗的眉毛打了个结，胳膊一挥伸到她面前。
    卫碧玺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是了，该喝交杯酒了。可是眼前这个人，皱这两道眉，苦着一张脸，撇着嘴角，斜着眼睛，十成十的不情不愿，仿佛娶了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卫碧玺本就为自己刚才脑子里的一片混沌烦恼，再看看这张刺眼的脸，银牙暗咬，胳膊一伸在对方的手臂上缠了回来，然后慢慢凑了过去，将脑门狠狠往前一磕
    “砰！”
    “哎呦！”赵子轩连脑袋都来不及捂，直愣愣的向后倒了下去，来不及分开的胳膊扭在一起，于是卫碧玺也顺利成章的也栽了下去。
    “扑通！”好沉的人压在身上
    “嘶……”疼的不小心咬了舌头
    “啪嗒。”半冷的酒液撒了一脸
    “咕噜噜噜噜噜……”玉杯带着残余的酒香一路滚到了屏障的角落里。
    “陛下，”卫碧玺扯了扯衣摆，手里用劲下死力气按住的人，慢慢的爬起来退后一步重新坐好，“请您多加小心。”
    “你……你！”赵子轩手里还捏着酒杯，胸口痛的呲牙咧嘴，脸上气的红云密布，两眼瞪圆了死盯着新上任的皇后：别看她现在摆出一副娴熟柔顺外带一点木讷的样子，刚才压在他身上的时候，分明是嘴角含笑眼里带乐，一副我就压死你你又能怎么样的表情。他脑子一机灵，立刻就明白过来：原来生日那次卫碧玺撞他，也如今天一般都是故意的！
    于是还没等尚宫们为皇后脱掉冕服，新婚的皇帝就已经扔了杯子，猛虎下山一样扑到皇后身上，一把扯住她的衣襟，紧接着就听“嘶啦”一声布裂锦断，尚宫们低着头嘻嘻笑着急匆匆的从御幄里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