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她所遇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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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无数颗雨滴滴入她心口的夜晚,她望着远去的族人在雨夜里仍举起着被大雨熄灭了的火把,焦黑色的灰烬落在族人结实有力的手臂上。无论是年轻的小伙或者是壮年还是妇孺,都义无反顾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脚下的泥水不断地随着脚步的踩踏溅起、又落下,雨水冲刷着他们肩膀如火焰般燃烧不熄的图腾。他们一直往前、往前,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这个被他们称之为“家乡”的地方。
他们这是在赴死,他们清楚的,她也清楚。与亚里人战斗,无异于送死,可族长,还是接下了战书,为的是什么?明明只要把她送去当和亲的工具求和就能得到生存下去的机会,可为什么还是要执意赶往战场,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是因为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多么重要,还是因为戈尔谢人生来的荣誉感以及骄傲?
槐鹤说不清楚。
她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名字,据说她的妈妈单名就有一个鹤字,在生下她的时候庭院里正好槐花开了,所以她的名字是槐鹤。
槐鹤•戈尔谢。
小时候那个尊贵的女人常常用温暖的掌心抚摸着她的头顶,顺她光滑的头发手一直滑到她的后颈,掌心冰凉冰凉的,那个女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叹息。
最后一次见她那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雪把一切都污秽都掩埋了,那个女人戴着枷锁,最后一次轻轻地抚摸了她的头,手好冰。
她忍不住说了句。
那个女人忽然笑了,槐鹤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是可以笑得那么美的,不是小小的、白色的槐花,而是让槐鹤感觉这是在三月份的春,如火般的木棉在树上骄傲地绽放着,美得足以令百花黯然失色。
可明明是在冬天。
然后那个女人就死了,她的血火红,从刑场一直流淌到槐鹤的脚下,真的就如同树上的木棉。
是一个一生如木棉一般的女人。
在母亲死的时候当时还年幼的她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可惜太远,她看不清父亲的表情,那个身为一族之长的男人回来后并没有哭,甚至连一滴泪也不曾落下。
因为是他亲口下的命令,处死了她的母亲。
槐鹤甚至怀疑那个人的左胸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可是既然空空如也那么又为什么在多年后的今天带着族人一起赴死却留下自己的女儿独活?
有些问题一辈子也没有答案,因为问题本身即将战死沙场。
他们以前可是这片土地里最强的、最富饶的民族,他们自称“皇族”。可是却在一次战争中战败。
因为有族人带头策反,里通外敌。
这些已经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如果,没有那场战争,也没有人策反,那么是否就不会落得现在的结局?
她也无从得知。
她现在被困在铁笼子里,如同困兽般,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说实话,族人的生死与她无关,即使灭族她也不会掉一滴泪,仿佛遗传了她的父亲,她的左胸里面仿佛也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笼子很大,足够让年少的她睡下,她的耳朵贴在冰冷的泥土上,听到了马的踢踏与嘶吼。
不止是马的嘶吼,还有人的吼叫,那些人声嘶力竭地吼着,她从远处看见了冲天的火光。
像是天提前亮了。
吼叫声、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是宫里的地下室,大概那帮亚里会搜到自己的所在之处吧?
她闭上眼睛这样想着,却早就迎接好了死亡。
活着这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活着的感觉,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族人,所有人对她都仿佛戴上了一副面具,她看不清他们的内心,也感受不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与其说是恐惧死亡,不如说自己是向往死亡吧?因为死亡才是她的回归之处。
她一直都是一个太过于冰冷的人,外界的什么都与她无关,因为外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脚步声已经很近了,她甚至听得到顶上的踢踏声音还有喧闹声,大概是亚里人要来杀了她,或者将她俘虏了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是她平生地第一个笑,也是她平生最后一个笑,居然是嘲笑自己的人生。
她想,所幸自己死前没有被塞上嘴巴,她还能说话。
这个平素很少说话的人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居然是说话。
“我在这里。”
这会是她的最后一句话吧,成为亚里人刀下的亡魂。
地下室的门果然被人粗鲁地砸开了。
紧接着,是人说话的声音。
“殿下,这里有个小鬼。”
一个满脸横肉的亚里人走进了笼子,用火把的光照亮了槐鹤的脸,她第一次靠近火把。
“原来是那么热,那么暖的。”她轻声地说了句话,但没人听清。
她忽然站了起来,但很快地又坐了下去,因为她的身高远远高于笼子。
有人轻笑了声。
她也笑了,这次不是自嘲的笑,而是咯咯地笑,笑得跟春天的燕子的鸣叫一般清脆开心,很快就花枝乱颤。刚刚那个声音倒是不笑了,看起来是近卫的亚里人也一脸疑惑,怕不是这个其他族人死去只有这个公主存活的戈尔谢族人疯掉了。
那些近卫们暗暗想。
刚刚那个轻笑的声音主人走进,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手里拿着长剑,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脸却出奇地普通。
但眉宇间却有着一股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感。
“你就要死了,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那个被叫做殿下的人跟旁边的近卫一样一脸不解道。
“因为我就要死了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尊贵的、被称为“殿下”的亚里人双眼,毫无畏惧,反而令亚乌感到不适。
坦荡荡的,无畏无惧。
亚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太讨厌这样无畏惧眼睛了,就像他当初拿剑指着自己的父亲,那位老族长也是这样的无所畏惧。
他像以前杀自己父亲那样,那剑直指着槐鹤的喉,想知道这样这位皇族的公主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她果然不笑了,而是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谢谢。”
刀锋刺破了这位异族公主的颈部皮肤,血流了下来,在白色皮肤的衬托下格外刺眼。
“谢什么?”亚乌彻底愣住了,他本不想杀了她,因为他高高在上的父亲命令他:“如果看到最后一个戈尔谢族人,一定要留他的活口。”但是出于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的怨恨,他是想要赶尽杀绝的。
他以为这位异族公主的笑只是装疯卖傻,当他的剑刺破她的皮肤她就会哭着求饶。
可是槐鹤并没有像他期待那样痛苦流涕地求饶,这反而是他失去了兴趣,他收起剑,剑入鞘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你的剑,真好看。”那位女孩又说话了。
亚乌怀疑这位异族的公主不正常了,不过正不正常都好,只要带回去交差便可以了吧?
槐鹤疑惑于为什么眼前这个被称为“殿下”的人忽然收起剑,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嘴已经被一块破布堵上,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幸亏她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是很想多说,她像个累赘一样被那些近卫拖走了。
紧接着她感觉脑后勺有点疼,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天微微亮,还下着细雨,这里应该是远离战场了,她不理解她为什么没有被带入敌营拷打审问什么的,而是像垃圾般被随意丢弃了。
她其实很容易就能挣脱绑在手上的绳子,只是她甘愿被俘虏然后等死而已,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放逐去这种地方——荒无人烟的山上。她拍拍手,站起身来,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回头,一群野猪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
她不怕死。但她怕疼,而且还是这种一点也不美丽的死法。
她在这紧要关头忽然腿软了,然后拖着身体跑了起来,没跑多久便站住了——前面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恐惧,她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些野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俨然已经把她当做到嘴的食物了,并发出低沉的吼声,一步步地逼近,再逼近。
她想要再后退一步,可是意识到自己没有了退路。
回忆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浮现。
小时候仆人在父亲母亲都不在的时候殴打她,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母亲的血淌在她脚底下的时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看着渐行渐远的族人送死,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在这里,她不允许自己就这样无声地,被这群畜生吃掉!
她忽然愤怒了,以前父亲曾把野猪当做畜生来养,但是现在畜生反而要吃掉高高在上的人!
她不能容忍,即使是被俘虏,也不愿被畜生活活咬死。
她折下最粗壮的那根树枝。
忽然有人笑了,是爽朗的笑。
“很不错的眼神呢。”一个看样子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从树上跳了下来,她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头上的树。
男孩平稳地站在地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晴了,阳光照在男孩脸上,男孩脸上的笑如初晴的阳光。
槐鹤怔住了,她见过雪地里的木棉花,却没见过灰暗天空消散时候的阳光。
男孩拔出刀,刀光凛冽,野猪看到那把刀,似是在恐惧鬼神似的一个劲乱窜,最终消失不见。
槐鹤注视着那振刀,明明是雨后初晴,刀光却寒如秋水。
“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男孩笑眯眯地说,“我叫亚鹰•戈尔谢,是你的敌人。”说这句话的同时,亚鹰伸出了手。
槐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