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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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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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到覆在自己指尖上的手指渗出了洗汗,那手比自己的还要冰。
“这毒不至死。”他皱眉寻到矛盾处为那人开脱,不肯信那个自己曾经教过的孩子竟然真的如此狠毒。
“我也好奇,提前去找熟人帮忙打听了,他说这毒名半秋,毒性不强。但我府里那日,有宫内赏的南星冠。”
晏安所中毒为半秋,是山间名为半秋的药草磨成粉溶进水里才产生的毒性。而南星冠则是西部罕见水果,民间极少有流通。
两者相克,可不出半柱香就将周身血液凝结固化,毫不拖泥带水,一次毙命。
与单姑娘说的并无出入。
晏安垂着头没回话,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那一片灰蒙。
他听见身边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不敢在自己面前叹气,怕扰了自己情绪,只好显得有些可怜地放轻再一点一点呵出来。
“我明日……去面圣。”
晏安并未接话,就连丝毫地动作也没有。
“我去问一问,怎样才肯放你我一条生……”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扉响声,游若归噤了声,见单鸣琼端着汤药进来。晏安也闻声看过去,隐约分辨出声音来向。
“辛苦姑娘了。”
游若归也冲着她笑,笑的她心里发毛连端汤药的手都有些不稳。他起身去迎单鸣琼,走到对方身边伸手想接过来。
“女子娇弱,别伤了手。”
单鸣琼本就害怕,又见他走过来伸手,端汤药的手立刻吓得一抖,刚沸开的药汤尽数泼到游若归的伸来手上,惊呼一声。
对方却丝毫声音没出,从她手中接过了药。
“怎么了?”晏安听到女子惊呼,转头过来问。
“没什么。”
游若归端着药稳步走到晏安旁边,拿着汤勺给他搅凉,拿着汤勺的手背开始泛红。
“我自己喝。”
游若归刚盛好一勺想喂过去,就被晏安给一句话噎了回来。自知拗不过他,怏怏地收回去,又从一旁取了块布包在发烫的碗底给他递了过去。
“那你先喝着,我找她问问毒的事。”
在晏安点头后他起身,走到单鸣琼身边时顿了顿,示意她跟上,单鸣琼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初秋风还带着些暖意,单鸣琼却拢了拢外衫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少年。
那人束起的长发被光打过来时微微泛着红,而束发时不经意落下的几缕则散在月白的衣衫和狐裘上。身影还是少年模样,带着些许的瘦削。
她从背后盯了游若归很久,那人背着身看着院外那颗树也看了很久。
游若归不开口,单鸣琼也不敢去问,总想逃回屋内,有晏安在起码不会这么压抑。
“单姑娘是怎样得知消息赶过来的?”游若归依旧盯着那棵树,问时眼睛微微眯起,竟带了杀意。
“或者该问,为何会从此地见到传闻中的单神医,姑娘不是只医濒死之人吗?”
他转身,先前眼中的杀意收敛的一干二净。单鸣琼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指甲掐进掌心。
“先前与晏公子有过交集……”
“所以动了情,一听闻他出事便推掉一切快马赶来救他?”
游若归向前迈了一步,与单鸣琼只有一拳的距离。他附身凑到她耳边低语。
“他是宫中太傅,这朝廷里水深——不是姑娘你能淌的。”
说毕起身,如愿看见那个女孩听到他话语后瞳孔瞬间收缩。他低头看向脚下那颗石子,突然对它起了兴致,用脚尖轻碾。
“给你半个月时间医好他。”
“不用半个月,按时服药几日便可无恙。”声音小若蚊鸣,气势竟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少年完全压制住了。
脚下使力,将那石子用力摁进了土里。听她话后竟勾起嘴角,笑出声来。
“你好像没懂。”他俯身又抬头从下往上看向单鸣琼,睫毛在眼瞳上投下阴影。
“我需要你用半个月医好他。”
“多一天少一天都不成。”
单鸣琼被震地僵在原地,眼中一切犹如慢动作般,看着那个人对着自己好似宽慰般的笑了笑,再转身走到门口让守在那的小厮帮忙传话说自己有事先走,几日后还会来,又施然从一旁牵了马,翻身上去轻抖缰绳离开了府邸。
她终归是怕死的,闲云野鹤般行医这么多年,哪惹上过这种事。
可她也是喜欢屋内那个人的,几年前她被同族人流放,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屋内那人为她披了衣衫,带回府中予了她来次第一顿带有热气的饭菜。
他为她指了条路,她也应他的话走了下去。这条路她走的很好,被人们奉为神医。她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个人这么些年却再没来见她。
可是就在前几天,那个人踏入了自己的药坊,笑着问自己。
“可否求姑娘帮个忙?”
游若归在街口勒马顿足,巷路交叉万千人家。他有些茫然地翻身下马,开始牵着马挪步。前日下了雨,这里地势低,积了水。他短靴陷入泥里,抬起脚是连泥一起带起来,再重重落下。
同他活了这十八年来走过来的每一步一样,那样蹒跚与踉跄。
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过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总是姿态端庄地坐在那里,在那个属于她的宫殿端庄地呆了一辈子,何其短暂的一辈子。
每次那个女人都会叮嘱自己好好听皇后的话,让自己多讨陛下欢心,让自己多跟太子交好,即使那个太子只会带着自己玩乐享受,而皇后只会对着自己毫无暖意的笑。
直到后来,最后的后来。那个女人生命的尽头,自己才终于走到了她身边,而她也终究不是坐在端庄地那里。
没有人来,这个女人不让任何人去传报,只有还是孩子的游若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进殿门时又被门槛绊倒重重磕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
他从地上爬起挣扎到那个人身边,隔着纱帐望向里面那个隐约的人影。他想见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或者听到她最后的一句叮嘱。
可是都没有。
只有一句,她说恨大殿上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之后再无声息,这偌大的殿内只剩下那个孩子跌撞而来还未平息的喘息声,尾声颤抖,连哭都不知该为了什么而哭。
他本想为自己离去的母亲恸哭,又觉得应该为自己的可悲而哭。母亲眼里或许从来都没有自己,只有满腔的仇恨与那个连她临死都未曾来见她的男人。
她从来只是端庄地,优雅地坐在那,远远地看向自己。
而被封为摄政王,留在京城,也不过是因为幼时自己听从母亲的话,自幼得那已入黄土之人的欢心和那个人对自己母亲的愧疚罢了。
而他现在仍然只能踏着泥泞举步维艰地走着,他现在还要去找一个人,身在柯府的那个人。
没过多久就又看见柯无忧那张时刻面泛桃花的脸,笑的花枝招展地伸手搓这自己领子上的狐裘。
“呦,摄政王大驾光临呀。”
刚说完话就被游若归狠狠地白了一眼,这才悻悻地挠了挠头,敛起了满面的桃花。
“怎么了?”
“闲来无事,想找你下棋。”他风轻云淡地回柯无忧的话,目光越过柯无忧投向了他后方的贺眠。那人也正好向这边望来,刚好对上游若归视线。
“切,就你这技术还上门来挑衅。”柯无忧嘴上还非得讨着便宜,动作间却给游若归让出了路引他进来。
“令尊令堂……”
“不用理他们,他们不在家。只有我大哥在,咱们去北院就行。”
游若归点头随着他走,贺眠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在游若归身上停留。
果不其然,游若归下棋技术烂的可以,一连被柯无忧杀了好几局,那人要是有尾巴早翘到天上去了。
游若归看着自己的黑子被柯无忧的白子追的满棋盘乱跑也自觉好笑,孩子气地伸手一抹把柯无忧的黑子全给打乱。
“你小子干嘛!”
柯无忧瞬间炸毛,伸手就从自己棋罐里抓了一把黑子打闹地丢过去,踢里哐啷落了棋盘和游若归一身。
游若归就回嘴讥他小肚鸡肠,又被踢里哐啷丢了一身。
后来两人闹累了,就各自往椅子上一瘫,桌底下脚还在打架。柯无忧拿鞋头踢他小腿骨,游若归就拿前脚掌跟蹬他的脚腕子。
游若归仰头盯着房瓦看,自言自语一般说话。
“我听人说寅时的月亮最好看,你们柯家偏院这房瓦看起来挺结实,适合跑到上面看月亮。就是可惜摊上了个不懂欣赏的,可悲可叹啊。”
说完就着仰头故意瞥了游若归一眼,实打实地嫌弃。
“切,多半又是听你那太傅讲的,你要去你自个儿去。你这叫附庸风雅,也不嫌牙酸,大半夜不睡觉跑这么远的偏院来看月亮。”柯无忧皱眉冲他摆摆手,一副闲散大爷模样。
“谁让你来,你来还不够破坏兴致的。”游若归边说还边脚下使力蹬了柯无忧一脚,气的柯无忧又跳起来跟他打。
后来闹够了游若归骑着马回去,柯无忧也对着他的背影做了半天鬼脸。
但到了晚上寅时游若归还是来了,几下翻到柯家屋顶上,踩这那所谓结实的房檐,看到了一个比自己先到的人。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