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红尘客 46、贼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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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
昨夜的暴雨将整个世界洗涤一新,空气中的尘土味被清新的草木香取代,就连燥热都被这雨浇熄,温度降低不少。
李玄打开房门,神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从廊檐上的木梁一闪而过,一个泥脚印明晃晃的暴露在那里,似乎在讥讽他。
自从他将八段锦练至第六层,自诩非超级高手不能敌,内心十分自负。再加上唯一能规劝他的白乐天不在身边,更让他傲气直冲云霄。好在平时与人交往,他掩饰的工夫比较到家,这才没有搞得人憎狗厌,但是认识他的朋友、同僚都知道他是个傲气的人,也愿意原谅这个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的少年英才。然而,现实啪啪打脸,有不明人士潜藏在自家房梁,自诩高高手的他却全无发觉。
揉揉眼角的眼屎,他冷着脸、眯着眼睛将脚印的尺寸、纹路牢牢记在心里,心底发誓,一定要捉住这个“梁上君子”。对,梁上君子,他猛然想到什么,高喊道:“财伯财婶,你们看看有没有少什么,昨晚家里可能进贼了。”
财伯听到他的吩咐,忙同财婶一一检查库房、厨房,良久,才来回报说没有东西遗失。
李玄猜测这不速之客或许只是借个地方停留,毕竟昨夜暴雨十分激烈。他于是摆摆手,让财婶财伯去忙了,只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去翰林院的路上还是能看到日夜不息四处查抄的锦衣卫及东厂宦官的身影,这案子不知何时能结案。听说,又有人因私愤诬告揭发同僚了,不知风暴会不会扩散到民间。若是民间百姓也相互诬告揭发,那就更可怕了,不知多少人会受刑获罪。
这样的设想让人尤其不快,李玄拉紧缰绳,口里“驾驾”不停,双腿夹紧马腹,向着翰林院疾驰。
翰林院气氛紧张,李玄问了一个同僚,才知道有人昨夜被锦衣卫带走,至今未归。那人李玄并不熟悉,是上一届的进士,平时虽然喜欢高谈阔论,却不是个心机深沉的小人。就不知道锦衣卫为何带走他。
李玄心里很沉重,这个同僚会不会是风暴席卷翰林院的前兆?他由衷期望翰林院与自己的师友能置身事外。
正坐在桌边沉思,就有小吏前来通知徐然找他。
他忙站起身,整整衣袍,拿着最近忙着研究的有关自然灾害防治课题的文章走向徐然的书房。徐然见他进来,让他稍等,这一等就等了一刻钟。徐然处理完手里的事,让他将文章拿出来。
两人就文章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及相关治理经验讨论了一会,徐然还列出一张书单让李玄参考。等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午膳时分。徐然又交代了他几句,让他平时与同僚交往的时候谨言慎行,不要轻易发表宏言大论,更不要轻易批评朝政。
李玄若有所悟,风暴果然已经来到家门口,就看掌院他们能不能挡得住妖风了。
他连连点头,并向徐然道谢。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再三叮嘱,容忍你的不耐。
回到办公桌,李玄将文章中出现的问题一一列出,以备修改,就打算去吃午膳。
最近同僚们不再相约到外面的餐馆聚餐,晚上更不会一起去吃晚饭、喝花酒,都早早回家,这京里的妻妾或许要感谢锦衣卫及东厂了。治安也好了不少,地痞、混混、小偷更是绝迹,一度让李玄想到现代的“严打”。
来到翰林院不远的一家面店,叫了碗炸酱面,面上码着的黄瓜丝透着凉气,是在井里湃过的。滋味寻常,李玄草草吃完。
走出面馆,迎面撞上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留着络腮胡,眼神闪烁,长长的袖子掩住双手,乍一看毫不起眼,只是当李玄看到他的步伐时,心底生疑。
男子脚步轻盈,与他圆胖的身材不符。在撞向李玄的时候,明显蓄意为之,力度并不大,完美控制了强弱,这种能把握细微之处的撞击,与一般两人因惯性相撞时不留余地完全不同。李玄猜测此人应该身负内力,且十分高超。
所以,本来能躲开的李玄就收敛内息,斜斜撞了上去,他很想搞清楚这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往后踉跄两步,李玄扮演了一个被撞到的文弱书生。
戏幕已经拉开,配角完美演绎,就等着主角上台了。
中年男子见李玄后退,忙上前一步拱手致歉,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撞到您,我这厢赔礼了。”
李玄视线扫过他被袖子笼着的双手,微微点头,道:“大家都没当心,还须小心才是。”说完,就要离开。
男子连忙张开手臂拦住他,口中嚷嚷道:“公子,公子,还是让老祝到福临门给您赔礼道歉吧。”
李玄推迟:“不用了,我并没受伤,况且,我也有错,无须赔礼。”
姓祝男子拒绝道:“那怎么行?您可是读书人,瞧您的打扮,是翰林院的博学之士吧?您千万千万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也给我一个认识您的机会。我祖上可是从没出过文人啊,您说什么都要让我见识见识。”
见他歪缠,本来就想知道他目的的李玄半推半就地跟着他来到了不远处的福临门酒楼。
这福临门酒楼是处中上层次的酒楼,往常,翰林院的同僚最爱来这里吃酒。
老祝将李玄引进一间包房,殷勤地斟茶倒水,让李玄更加确认对方别有目的。
老祝点了几个清淡的菜,还要叫酒,被李玄阻止了,“下午还要当值。”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老祝时间不等人,还是要早点将目的透露。他于是举起茶杯,诚恳地道:“先以茶代酒,再次道个歉。”说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李玄也端起茶杯道:“祝兄太多礼了,我也有错,咱们的责任相当,也给你道个歉。”说着也是一饮而尽。
老祝摆手道:“其实是老哥我……我就托大一声,叫哥了,嗯,老哥我一向钦慕读书人,刚巧撞到了你,这可不正是天赐的缘分?就想认识老弟你。”
李玄笑笑道:“鄙人李玄字太玄,现在翰林院任职。还没请教祝兄大名?”
老祝赶紧道:“我叫祝由,经商之人,家里有几间铺子,不值一提。”
李玄微微一笑,想来这人生意定然做的极大,瞧他嘴上说着不值一提,眼角眉梢却都是得意。想来经商是他的自信之源,也是他自傲之处。只不知碰瓷有什么目的,是专门碰瓷“翰林院官员”还是碰瓷“李玄”这个人。
李玄于是问道:“祝兄想认识翰林院的读书人莫非有什么缘由?”
祝由面带惭色道:“让太玄瞧出来我碰瓷了,真是对不住。”说着,站起身来,弯腰深深行了一礼。
李玄忙推开椅子,闪开身,受了半礼,道:“祝兄不妨直说,能帮忙的我必不推辞。”但也不要勉强我。
祝由这才娓娓道来:“我家在东华门开书铺已有三代。前不久,东厂的人来查案子,说前不久的‘妖书’怀疑是在我店里印制的,就抓了掌柜和一个伙计。这几天我一直在打听,昨天才透了信,让拿三千两银子去赎人。我这不是想找个人,走走关系,少交些银子吗?本来这块地方翰林院的人来吃饭的不少,可惜自从出了那案子,等闲见不到人。好在,今天碰到了你。”
李玄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这事很奇怪,寻常来讲,生意人都有靠山,生意的大小依据靠山的大小而定,这祝由的书铺既然已经经营了三代,早该有靠山,哪怕靠山倒了,也该有备胎,哪会像现在这样在街上乱撞呢?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哪知祝由听了,脸皱成一团,良久才吭哧吭哧地道:“原来的靠山倒了!”
李玄忙问道:“是哪一位?”
祝由叹了口气,只好道:“钱梦皋大人的内侄女婿。”
这下李玄明白了。只是这个活不好接啊,一不小心就能牵扯上妖书案,被当成钱梦皋的同党。
他语带歉意道:“祝兄,这个忙恐怕在下帮不了。不如你还是拿三千两赎人吧,这样没有后患。”
祝由满脸失望,叹气道:“其实我也知道,和钱梦皋扯上关系,凶多吉少。这间铺子没被没收,还能花钱赎人和铺子,已经是万幸。只是我这个人特别爱银子,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要送给宦官,就心疼难忍。我的书铺哪里会印‘妖书’?不过是个敛财的借口罢了,唉。”
李玄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可惜也无可奈何,朝廷上下,就是这个风气。只好安慰道:“祝兄就当破财消灾了。不是有句俗话叫‘财去人安乐’吗?”
祝由蹙着眉头,不置可否。
李玄想莫非他真得只是个守财奴?拦住自己的目的就像他所说的?不可能吧?他满心疑惑,却也无法进一步作出判断。
举起杯子,李玄道:“祝兄,还要多谢你的款待,可惜我帮不上忙,是我的不是了。”
祝由似乎从要失去大笔银子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也端起杯子。
两人杯子相碰,都一饮而尽。
随后,李玄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未时了。他于是告辞道:“下晌还要当值,祝兄,告辞了。”说着站起身来。
祝由也站起身来,拱手道:“好,就不耽误你了。我家铺子在东华门外叫‘状元坊’,一定要来找我啊。”
李玄点点头,两人告别,在酒楼门口分手。
望着李玄远去的背影,祝由跺着脚低声嘟囔:“亏了,这一餐饭要五两银子,亏大发了。”
说着,他扯了扯袖子,露出了右手背的刺青,那是一个吐着信子的蛇首,蛇身从手腕延伸至衣袖里,看不见全貌。
这蛇首正是昨夜暴雨时躲在廊檐下的蛇首。可惜信心满满的李玄万万没想到昨晚被他称之为“贼人”且发誓要捉住的‘不速之客’正是刚刚与他面对面谈笑的胖子。
生活总是不经意间狠狠给你一下子,让你免于无限膨胀及嘚瑟,如果李玄拥有上帝视角,他一定会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