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红尘客 45、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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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值,李玄半点也不拖延,就往家跑。
现在已是酷暑,哪怕傍晚时分从宫里到家不过两三刻钟,也能让人汗流浃背。
天气闷热,苍穹笼罩着大地,如同包着蛋黄的蛋壳,也难怪在望远镜发明之前,地球人都秉承“地心说”,就像张衡这样的古代科学家也认为“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
才出了宫,刚到正阳门,就见锦衣卫与东厂的人鱼贯而出,冲着外城而去,中间不乏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高位之人。
李玄这才想到皇帝让查“妖书”的作者,还没有查出来。尽管已经将钱梦皋及郭正域下狱,但目前尚未定案。不过,李玄认为钱梦皋死定了,谁让他是马前卒,成为党争的导火索呢。
李玄一边沉思,一边翻身上马,这些天太热,他早就不坐马车,改骑马了。
马蹄“得得”地响起,衬得四周一片寂静。
自从“妖书”案爆发,京里被锦衣卫、东厂、五城巡捕衙门翻了个底朝天,各个街道都被犁了数遍,那些官老爷没少祸害百姓,搞得百姓都缩在家里,除非必要,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整个京城的生意显见地冷淡下来。
有锦衣卫看了看李玄,认出他腰间出入宫门的腰牌,没有拦他,却也多看了他几眼,似乎这样就能记住他的面孔。
李玄默默前行,手里的缰绳松松垮垮地握着,却不时踢踢马腹,让马儿加速。
就在李玄觉得嗓子要冒烟的时候,有东厂的人喊道:“抓住那人,是嫌疑犯!”
就听“呯里嗙啷”的一阵响声后,一个玄色衣袍的男人从他跟前一晃而过,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李玄“咦”一声,这个人功夫不错,那些搜查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没想到京城还有一个不逊于他的年轻高手,果然不愧“藏龙卧虎”的都城。
一个宦官模样的人一路小跑追了过去,嘴里还喊道:“逃走的那人手臂上有刺青!”
听到刺青,李玄更吃惊了。
本朝太宗十分厌恶纹身之人,曾经下旨民间有刺青之人一旦发现就发配边疆。却也屡禁不止,底层总有流氓混混跑去刺青。
刺青的历史如同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样源远流长。
部落时期,巫及勇士纹身以期获得图腾的力量。从秦朝开始,虽说有一种“黥刑”,即给罪犯或逃奴面上刺字以免其逃跑,但与纹身是两码事。对于南越之人来说,善于泅水的他们喜欢在身上纹一些蛟龙图样的刺青,以期得到它们在水中的力量,这也是图腾崇拜的一种。
唐朝,是纹身最兴盛的时期。唐中后期,军阀割据,一些当地的地痞流氓依仗军阀的力量欺压民众,常搞得怨声载道,很影响治安。这些人往往剃光头,还喜欢纹身。
这会刺青的内容,有沿袭历史,期冀从刺青图案里获得力量的。比如,有个在官宦人家做车夫的路神通,力气很大,能拖动六百斤的东西,他背上就纹的黄巾力士,自称神力源于此。每逢初一十五,还会露出后背,焚香上供,让妻女跪拜供奉,很是认真。
不过,刺青的内容也发生了极大变化。有个叫王力奴的,花了大价钱请纹身师在他胸脯、后背、手臂刺上山岭、庭院、池塘、草木、鸟兽等图案,内容应有尽有,十分精妙。可以说,纹身师是在他皮肤上作画,这就将刺青从图腾崇拜发展到了以美观为目的的艺术作品。
在身上刺诗句、文字、天王、菩萨、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不一而足,刺青的目的也变得复杂。
有个叫赵高的蜀人,出身不高,喜欢打架,经常被拘到官衙,关进监狱。当时的人都信仰佛教,他有些小聪明,就在背上刺了天王。这样,每当衙役要杖责他的时候,就不敢下手了,这让他数次逃脱了刑罚。凭着这天王刺青,他居然混成了城里的一大祸害。后来,镇守此地的李唐宗室李夷简知道了,大怒,就让人将他捉到官衙里,喝令左右按住他杖击,还喊着要将他背上的天王全部打烂。哪知道,就消停了十天,赵高居然裸着背,挨家挨户地跑到城里的百姓家“化缘”,讨要修复天王刺青的功德钱。
以上这些喜欢刺青的都出身底层,有个叫韦少卿的则不然。他是个蜀地的武将,出身士族,有堂弟在中央做官。这人年轻时不喜欢读书,却嗜好刺青。他曾经在胸前刺了一棵树,树梢围着数十只鸟,树下挂着一面镜子,镜鼻系在一根绳子上,绳子另一端牵在站在树旁的人手里。
韦少卿的叔父不明白这刺青的含义,就问他何解。
结果韦少卿得意地道:“叔父没读过张燕公的诗吗?‘挽镜寒鸦集’呀。”
张燕公,即张说,大唐玄宗时曾任中书令、封燕国公,在《岳州晚景》这首诗里写过:“晚景寒鸦集,秋风旅燕归。”
这韦少卿果然是个不喜读书的,大概听人诵读“晚景寒鸦集”,就误把“晚景”当成“挽镜”,惹出一个大笑话来。
葛清,是做街卒的,也十分喜爱刺青。他将头颈以下全身刺满了白居易的诗,总共有三十多首,体无完肤。这些字根据刺青的诗句交织出相关图案,比如有一句“不是此花偏爱菊”,就能看到一个人端着酒杯面对菊花丛,技艺十分精湛。
有个出身凌霄阁二十四功臣段志玄家的仆从,路过一处弃尸的天葬坑,捡到几片头盖骨,当时的人认为这样的人骨能入药,其中一片上面有“逃奴”的字样,只是很模糊,像是淡墨写上去的,在此之前没人想到黥刑的痕迹能印到骨头里。当晚,这个仆从就梦到一个人,遮着脸向他索要头骨,并对他说:“希望您把我的头骨好好埋葬,我会给你福佑的。”
仆人从梦中惊醒,毛骨悚然,赶紧把头骨埋了。后来,他遇到过许多难事,都按照梦里鬼魂的指点一一解决了,而且获利颇丰,直至猝然去世。想来猝死时那鬼魂已经还清他埋葬头骨的恩情了。
唐时的人热爱刺青,就刺激了刺青技艺的发展。有个刺青师傅十分聪明,他发明了一种刺青印,印上密布许多细针并排列成各种形状,如五毒、飞禽、走兽等等,想要刺什么,就将相关的印压在皮肤上,再涂上颜料。伤口愈合之后,皮肤上刺青图案线条比印上的要细微,不如刺出来的清晰。不过李玄认为这种用印来刺青的办法并不很好,面积越大,压强约小,刺青印要刺破皮肤,必然需要大力压迫,而相比细微的针尖,印面带给人的痛苦显然剧烈得多。
李玄边寻思着古书上记载的关于刺青的故事,一边走入大门。
财伯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将马儿牵到马厩。这会马儿身上已是一片汗湿,财伯拌了草料给它,又准备了一盆绿豆汤。
李玄见马儿被照顾的一如既往的好,就回了房间洗澡,并换上宽大的白色丝麻质地的常服。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背上,如同一袭薄毯,在这炎炎夏日,滋味奇妙。就这到肩胛骨的长度,已经是他修剪过的。这会,他无比怀念前世的日子,空调、冷风机、电风扇、电蚊香、冰箱,甚至板寸。
想到寸头,他摸了摸头皮,不知道南方的华国是不是留着前世一样的发型。短发虽然少了些飘飘若仙的感觉,却方便干净舒服啊。
不爱洗头的书生有不少长了虱子,这还是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知道的,简直把他吓死。说来,不是每一个留着长发的男子都有仙气,多数都透着穷困。因为营养跟不上,头发就会发黄干枯,犹如柴草,顶着这样的头发,哪里会有翩翩风采?
闷热的天气让人没有食欲,简单吃过晚饭,李玄摇着扇子来到后院梧桐下乘凉。
树上蒲扇大的梧桐叶片比比皆是,错落有致,透着旺盛的生命力,在微风吹拂的时候,活泼的摇动。
再过两三百年,若是有机缘,这梧桐说不定能开智修行。刚想到这里,就有一声细微碎响,仿佛打破了某种桎梏。
李玄微微抬头,望着天空,这莫不是讨封?
所谓讨封,就是妖物在化形为人的时候,让人承认其为人,从而获得天地的认可。有个白猿在化形前遇到一个老妇人,想向她讨封,就帮老妇人提水。老妇人很高兴,逢人就说它有灵性,“像人一样”,于是讨封成功,获得机缘,化为人形。
他承认梧桐能开智修行,被天地认可,就促成了这一事实。
再看梧桐树,浓郁生机大作,溢出树枝叶片,逸入边上的花园里,惹得里面的花草膨胀生发,有铺天盖地之感。鼻尖空气清新,透着草木清香。足足过了两刻钟,梧桐树才恢复原状。
这是李玄距离此方世界天道最近的时候。
周围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后院很快陷入一片黑暗。
贪凉的李玄迟迟不想回房,躺在凉椅上,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试图透过浓密的梧桐叶看到天空的星子。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树前,骤雨晚来疾,打在李玄手臂上,噼啪作响。惊醒过神来的他忙站起身,拖着凉椅三步两步跑入房间,而这会暴雨倾盆,雨幕已将所有的房屋建筑罩住,雨声更是淹没了其他的声响,也让不请自来的人得以躲在屋檐下的房梁上,隐在黑暗里,就连李玄也没发觉。
室内的灯光透过窗缝幽幽地照着屋檐,昏黄闪跳的光线落在一个黛青色蛇头上面,那蛇正吐着信子。雷声轰隆,蛇纹丝不动,不为其扰。原来那正是刺青,只所刺图案栩栩如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