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寻找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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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寻
我一直跳着寂寥的舞蹈
等待你
亲吻我布满茧纹的双脚
亲爱的
是谁遗落我们的情谊
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穿过野花,白草莓,腐叶织就的华丽地毯,爬出葱郁的森林。它蜿蜒爬行的姿势如此决绝,它如此迫切的离开,仿佛是要去赴约。
它便这样赤裸着要进入繁华的世界。
它下山,第一次看到公路,那是花溪,一个贫穷的小乡村,周围亦是连绵的山,窄窄的公路在山间曲折不见。那些山不像凉城周围的山,参天大树遮蔽天日,奇花异草葱茂无比。那些山长着阔叶木,有的山皮裸露,露出大块大块的黄色,数不尽的山径在山林里或隐或现。
它掩在公路旁的草丛中,小心穿行。这里的村民不似凉城的人,他们捕蛇,再到繁华的集市去卖个好价钱。它像一串美丽的花,如流水般在草丛荆棘丛穿梭,带着华丽的寂寞。
它带着那么微弱的感应,要穿过无数的荆棘丛,无数的陷阱,无数的层层叠叠的山,穿过所有的大自然的繁华,去往城市。
旅途中它的眼神一直澄澈,有时候会有欣喜闪过,仿佛艰难的旅途给予它无限快乐。
但是命运还是让它未曾逃过那双贪婪的手。
一双手擒住她的尾巴,触到它光滑冰凉的身体。它努力挣扎逃跑,想钻入石头缝,光滑的身子让它从那双粗糙的手中逃脱,它飞快地游走,而一个树枝做成的小杈子将它的头死死卡在泥土里,那双手捏住它摇摆的尾巴,它被悬空,农夫卖力地抡着手臂,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让它放弃反抗。
农夫见它不再反抗,连忙熟练地装进蛇皮口袋里,“嘿嘿。真是只笨蛇,都不知道用牙齿咬。”他边欢喜言语边用绳子栓紧口袋,然后摸出旱烟,点燃。“真是条漂亮的蛇,定能卖个好价钱哩。”
它蜷缩在蛇皮口袋里,听着农夫的言语。它已不知穿行了多少个日夜,刚才因为疲惫而失神,竟被人捉了去。
而刚才那片刻的失神,所幻想的未来竟是那般美好。所受的一切疼痛,艰辛,在刹那间皆可不计。
农夫穿着沾满稀泥的黑裤子,裤脚高高挽起。光着圆实的膀子赤着宽大的脚板,一只手卷着破草帽,一只手提着蛇皮袋子。匆匆走进用油纸、牛毛毡搭的临时棚子。
“哟,大老板,我正找您呢!”农夫长满胡须的国字脸凑近桌子旁边的胖老头,笑容如一朵绽放的菊花。
“啥事儿?我可忙着呢。”胖老头厌烦地问了句。
“老板,我这里有条蛇,长得可比姑娘还俊。您不就好这口吗?要不看看?”农夫哈着腰试探着问。
“长得俊肉就好吃?指不定有毒哩。”这老头是个耍猴儿的,走南闯北,半月前正好来到这个叫林海的镇子,这个镇子离县城很近,发展得也不错。“先弄来看看。”老头招招手。
农夫上前解开袋子,它伸了伸头,复又盘成一团。像穿一袭华丽长袍的妇人美丽庸懒。
“好蛇啊,真是漂亮。说不定可用来耍戏。”老头不禁欢喜。
“是啊,是啊。您的猴戏耍得又好,再加个蛇戏,定是更精彩!”农夫系紧口袋,符合着说。想了想,又打着哈哈:“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嘿嘿。”
它就这样被老头买下,训练着耍戏。它是只聪慧的蛇,不用老头的皮鞭,就学会直立着跳舞,它五彩斑斓的皮是件上好的舞衣。它舞动着柔软冰冷的身体,周围的人们不停喝彩,它那双灰暗的眼睛,搜索着人群,仿佛在等待有人解救,仿佛在寻找那个身影。它每次都把头伸得很高,在围观的人群里,竟是如此骄傲与孤独。其实,它只是想看到是否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它用心地舞蹈,不为娱众,不为钱财,它只想吸引更多的人,只想老头带它去更多的地方,带它去寻它的梦。它在这尘世跳尽荒凉。
那些俗世的人只看到它繁华的外表,优美的舞姿,却不懂它反复舞着的是一曲寂寞、荒凉,以及执著。
一个胖老头,一只瘦小的猴子,一条五彩斑斓的蛇,相互扶持,走在茫茫人世,走进繁华里演绎着自己的寂寞故事,寻着各自的梦。
从一个镇子到另一个,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每次它都怀着希望,而每次都转向失望。就这样往复,它始终不曾放弃。它悬在猴子的颈项,老头牵着猴子颈上的布绳。他们从不曾停止漂泊。
它干涩的眼睛,洞察着这个混乱的世界,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不曾落泪。是否是蛇不会流泪?
老头病了,当他们沿着铁轨前行的途中,不时有火车从铁轨上呼啸而过,它直起脑袋,看着那一节一节车厢从身边飞过,火车那么长,它焦急地等待火车穿过,直到那串暗色的影消散在一望无际的原野。原野上的庄稼地里,那些新翻的土露出褐红色,枯黄的包谷草摞成大大的垛子,柏树的叶子还是那么苍翠,其他树木,叶子或已凋零,或已呈黄色,褐红色。那些农家的房子,粉刷得雪白,屋顶有青烟从青瓦下升腾出来,不时灰色的麻雀鸟群,或者别的鸟飞旋而过……
老头躺在草地上,暮色降临,凉风侵袭着他肥胖的身体,他合着眼微微喘息。猴子从那个装满道具的箱子里翻出一件布棉袄,搭在他身上。
已是秋末,它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离开那片山的,在那里永无萧条,春夏秋冬的界限并不像山外这般明朗。
猴子焦急地抓耳挠腮,蹦来跳去。它这条细长的蛇,只是俯在老人身旁,仔细聆听他微弱的心跳。老头从不是个坏人,也许正是因为他的保护,它才可以走到今天,一路平安。
“猴娃,甭急。”老人咳着,缓缓地说。
“我这怕是要去了,你跟了我好些年头,每次有心放你走……咳咳,你都赖着不离开。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漂泊了这久,你还未找到归宿么?”猴子把老人抱在怀里,低声叫,仿佛是在对答老人。
“而我终其一生,也不曾找到,幼时那位耍杂技的小姑娘。眉心一颗大痣……算了,咳咳,我的故事,你们未必明白。”老人睁开浑浊的眼,眼窝深陷,“她只是说,她得流浪一辈子……她说我若要找到她,就得和她一样过漂泊的生活。直到某天,上天让我们遇见。可是,我老了,再也等不到那天。或许我已经见到她,只是这岁月太长,让记忆褪去华丽的颜色,让我已不记得她的容颜,或者岁月已改变她的容颜。……”每个人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便是记忆,那些故事在人生里舞台华丽登场,最后,老去后,生命在瑰丽的记忆中寂寞地落幕。当初那个女孩给他太多美好,足以让他一辈子活在记忆里,活在她给他的幻像里。也许那女孩只是一句玩笑话,也许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也许她已死去……可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有一个意念支撑着生活继续,有一份记忆支撑全部的美丽。
老人所寻找的,也许不过是存活下去的勇气,那个女孩,正好给了他理由。这是一个拥有怎样过去的人?
美丽的蛇依旧安静,它不曾言语,不曾发怒,亦不曾绝望,在旅途中,她安静得常让人忽略,可是它却又紧密地与这个团体结合在一起。
“小花,以后你随自去。你绝不是条普通的蛇。你更像一个女人。”老人说着,“当日买下你,便是见你不一般,恐你在着人间难以存活。而如今,我还是得离你们而去。你们各自珍重吧。”老人闭上眼,眉毛很长,遮住眼皮上凸出的细小血管。整张脸像一张揉皱的地图,写尽沧桑,寂寞。
蛇抬头望望猴子,猴子放下怀里的老人,他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仍要去寻找那个女孩的影子。猴子伸手把它抱过来,将它斑斓的身躯盘在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