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七月盖被子
    夏天为什么要开空调？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因为想要凉快。而我却认为，是因为想要温暖。
    小时候，双架床，杂物房。我睡着也是醒着，每当做恶梦的时候，每当想起家里可能有只鬼的时候。睡姿不端正，反正我是360度打转着睡的。
    那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夏天再热，我也把身体用被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盖住了手，盖住了脚。却露出了头颅；我要呼吸，即使是挣扎的喘息，或是垂死的苟延残喘。
    一向不明白为什么嘴上说怕鬼的人要头躲进漆黑的被子里，让印花布遮挡视线。遮住自己那双可以察觉真相的眼睛。
    我从来不会那么做。
    关于家里那只鬼。我坦白。
    家是座四层楼高的白色洋房，当时选址在小山丘旁边。小山丘还在。那个年代地皮不算十分贵，起码没现在的房子炒得那么热。尽管出生以来，到现在，所看到的这片土地都已建满了拔地而起的楼房；我依然对她的旧貌穷追不舍，是荒凉萧条呢还是杂草丛生。我没见过啊，只能靠想象。
    回归正题。也算是懂事以后才知悉的。他们说，我们家的地下原本是有一座孤坟的。爷那代“移民”到这里，舅公和表叔父选了贴着山边的那块地皮；爷和爸、叔父就选了脚下这块。有座孤坟。
    从那起，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孤坟的主人是谁呢？爷他们有把它迁走吗？
    有吧。我是没有过问了。因为曾经说过一些年少无知的话，害家里出了点儿状况。虽然大人们并不会把责任怪罪到一个小孩身上，但我却认定了那是我的过失；于是便有了人前不易轻言，说话有点慎重的我。（写作就不一样了，我爱怎样怎样。）啊，还没有说到那只鬼呢。
    我边思索着鬼是男的还是女的，便开始在家里各个角落寻找着它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是些阴暗潮湿的角落。无所收获后，煞是失望。记得大伯家以前正门口挂了一个八卦照妖镜，鬼躲过了吗？应该不至于被困于镜。
    “打搅了你的安宁，真对不起啦！有怪莫怪……”某夜，我觉得它有可能就躲在我的床下，随时可能飘出了吓唬我，抓住我的手脚，狰狞地对我嗤笑时，我紧闭着眼睛，喃喃地求着祖上庇佑。心里却想着，鬼应该是一只好鬼，因为它没有捣乱过我们家的生活，我们家的孩子也有健健康康的，除了老弟的腿脚时常生痛。
    我承认，好奇心绝对不是什么他/妈/的好东西，特别在于孩童时期。为了解释如今我的思考模式为什么稍异于周遭的同龄人，我曾迁怒于那强烈的好奇心。万幸的是，孩子是不会“撞邪”的；所以我才确定了我还是个正常的少年。因为孩子怕的并不是真正的鬼。
    家里装了第一匹空调的那个夏天，我和妹妹和表弟挤到了爸妈的主卧室去打地铺。夏夜是静谧的，也是深浓的。都睡了，和着老爸百年不变的打鼾声。
    我喜欢只有自己清醒的时候，感觉只有自己存在；然而，我当不了夜的王者。
    幻想滤过神经传输到视网膜，我看到自己翻开被子，站了起来，跨过了表弟和妹妹的身体，扭动把手，开了门。空气遇冷液化成白雾，茫茫地衬托着一任新的王者。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铺洒在白色的瓷砖上。爷爷房间的门关着，杂物房的门开着。电视机靠后的煞白的墙壁上咱毛主席带着平静和蔼表情欣赏着夜的美好。正当我想松动一下筋骨的时候，嗅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仿佛有那么一面诡异的镜子立在中间，我缓缓地转过头去，他也缓缓地转过头来。直到视线碰上那双空洞的由无数个黑色圈圈堆砌而成的眼眸，才飞快地反身归巢——回到温暖的被窝里。当然，我速度之快，原因我根本没离开过。只是幻想。
    睡不着，也不要闭上眼睛——有死去的感觉。我仔细地看着，仔细地听着。光与暗交融的夜。除了空调机上绿色和红色的微弱灯光照射着，让我感到有点儿意思外，夏夜像煎熬。再次陷入幻想时，感到身边一阵阴冷的气息。是空调。变幻着你的冷暖。
    我瞪了它（空调）一眼，眦着牙暗骂：你是那鬼吹出的阴风。
    醒了，也便忘了。不仅是梦，及梦以外的。
    我喜欢黑暗中的光。光标志着天亮的即将到来。我也愿意睁着眼睛睡觉，那样便不会错过了完整的夜。心里害怕得颤抖，仍要露出头颅。好让我在临死之前（大概认为鬼都是来索命的），多看这个世界一眼。伺机而逃也不错，我怪精灵的。然而每次都是看着夜倦了闭上眼的。窗帘挡着的月光，妈妈梳妆台上镜子反射的光，迷糊的萤火虫跌入帐子里若隐若现的萤光，还是会有“不知名生物”出现时眼里透着的幽光，于我都是颇具吸引力的。
    特别是镜子。
    老人家说，镜子不能正对着床头，不吉利。
    我深信了鬼是住在镜子里面的，至少有妖孽住在里面——或许是自己呢。《我和僵尸有个约会》里演过一个故事是讲镜子鬼的，很久以前看的，记不太清楚了。与我们的世界截然相反的世界，想着，心里衍生一阵怪怪的苦涩，在不断扩张。
    暑假几乎每天都和Cousins一起看电影，生化和诡异片占大多数，喜剧少数。刺激时刺激，刺激过后却是无眠之夜。
    既然会害怕得发抖，为什么还有看呢？是因为看完之后感到活着真好吗？是眼看着生活还十分和谐安定而乐意受惊吓吗？是心脏必须经过剧烈跳动后才能算是真正安心吗？
    道理，也许跟七月要盖被子是一样的。
    大人们怕鬼怕妖怕邪门，是正常的。而大家都理所当然地忘了孩子从前都是对妖鬼蛇神、魑魅魍魉无知的，为什么他们的记忆中会出现青绿色的背景、阴冷的寒风、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鬼呢？啊，还有长舌的，断首的，掉胳膊腿脚的，各种鬼模鬼样。
    “鬼死之前是什么？”“人。”
    “鬼死之后是什么？”“死了两次的鬼。”
    “那么，鬼在哪里？”“……。”沉默。
    Hey，你肯定也有开着空调盖被子的习惯吧。是凉爽过头了想拥抱温暖，还是夏日炎炎想获取清凉呢？
    想必，空调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是夏日里的鬼。吹送着寒风，让你由心底里发冷而哆嗦。但他也干了件好事——让你趁早抓住了温暖。哎呀，你说我傻不傻的，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想要温暖。就原谅我这个害冷的家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