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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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湖边,草屋前。
东方的天际已不像刚才那么漆黑如墨,隐隐有红色的霞光从中渗透出来,而西边的月亮,则像掉落在潮湿的黑布上的一块油彩,周边逐渐晕染开来,带着淡淡的倦意,回眸凝望着脚下的大地。没有了皎洁的月光,林中突然显得有些阴暗诡异,风从林外空隙之处呼拉拉地四面吹来,掀起一些枯叶在地面上翻腾卷动,更吹得满树叶子鬼魅般一齐作响。一根根或粗或细的树干,在冷风中静默地立着,黑暗中,竟感觉有无数杀气,从那些树干后逼迫而来,层层叠叠地压抑着草屋前的那片空地,而那片空地之中,此刻正站立着一个人影,衣衫飘飘,黑发飞扬,正是飞浪。
突然,头顶枝叶密集之处,纵声跃下十几个黑色身影,他们下落的时候,从树梢带落些许树叶,风不失时机地刮来,如卷残云,把那几片枯叶不知裹向何处。
来人落地之后,便快速变换阵形,在离飞浪十米开外之处排成一排,挡住了飞浪的去路,其移动之迅速,身法之矫健,足以证明他们不是泛泛之辈。此行人均着黑色夜行衣,衣领之处,赫然印有火焰图案,其面部也用一层黑布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如豺狼般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之人——飞浪。
飞浪面对突然来袭,又是以寡敌众,竟也没看出半点惊恐之色,他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众黑衣人中并无人答话,领头之人打了个手势,一行人竟拔出利剑,径直取飞浪的性命而来。
一个白影,一团黑影,瞬间厮杀在了一处,刀剑碰撞之中,铿锵声不绝,惊起满林栖宿的鸟儿纷纷振翅,惊慌失措地逃离。几个回合下来,地面上已然多了几条黑色身形,或俯或卧,像几条死鱼,东倒西歪地躺在了满地枯叶之上。余下之人,也渐渐体力不支,以多敌寡,竟处于下风。而反观飞浪,一柄仙剑被他舞得密不透风,剑尖指处,不断有黑衣人的鲜血从伤口中喷溅而出,不少洒落在飞浪身上,把原本素净的衣衫染得猩红点点,触目惊心。大战这么多回合,飞浪竟然气色如常,手中的那柄仙剑,纵横间更是削物如泥,遇剑断剑,遇人伤人。
一声轻啸,残存的黑衣者丢下数十具尸体后,纷纷向后退去。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树林昏暗之处飘然响起:“好功夫!好剑!”言毕,有抚掌之声传来,似有夸赞之意,声音不响,却听得真真切切。
飞浪凭着直觉,料定林中人之来历,绝非眼前黑衣之流,握住仙剑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朗声道:“前辈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貌相见?”
又是一声轻啸,只见黑衣人纷纷向两边闪开,空出中间一条道路来。一个老者缓缓地从黑暗处踱步而出,但见他一身青衣,须发皆白,目光炯炯,竟似得道成仙之人。老者独步上前,在空地中央站定,一双眼睛盯了飞浪半晌,才说:“你就是神水的飞浪罢?果然一身好功夫,老朽佩服!佩服!”说着,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一副傲视群雄的模样,挑衅之意明明白白爬到了他的脸上,哪里能看出半点佩服的神色来?
老者的这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飞浪倒并不在意,倒是越发觉得此人来历蹊跷,似怀深不可测之神功,于是凝神戒备道:“在下的功夫,在神水中也算不上出众,前辈过奖了,只不知前辈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老者又是微微一笑,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须发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深夜造访,自然有事,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取你性命。”
老者的语气平和自然,而飞浪听来却心中一凛,把杀人说得如同谈天说地一样轻松,此人的道行,当真不容小觑,看来今夜,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夜。飞浪冷冷地看着那个老者:“不知前辈如何称呼?飞浪也好向老前辈请教。”
老者并不答话,只是从左手的剑鞘中抽出一柄宝剑,此剑看起来平平常常,可老者稍一运力,剑身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像凝聚了无数的血腥之气,老者的面容,竟也渐渐变得狰狞,目光中透露出肃杀之意,当剑上的红光越聚越强的时候,老者突然运足气力,将那柄剑从身旁某个半死不活犹在呻吟的黑衣人胸口,生生地刺了进去。
“啊!”黑衣人一声惨呼,凄厉的声音撕破林间空气,听起来有种毛骨耸然的刺耳。但黑衣人只喊出一半,头颅已然无力地向下栽去,他的躯体,居然也迅速地发生变化,原本和常人无异的身体从胸前伤口处开始枯黑,然后延至全身各处,数秒后,整个人竟如同焦黑的木炭,其面部,两只眼珠已然腐蚀殆尽,只留下两个阴森森的空洞,一张嘴犹自张着,还保留着生命最后一刻时那个痛苦的姿态,身上衣物,也疾速枯败,如同被火燎过一般支离破碎,夜风卷过,尘土般四处飞扬。
老者身后,有人发出轻呼之声,竟是其中一黑衣之人,看来即使是赤焰中人,也对眼前恐怖之景胆战心惊。
在黑衣人躯体异变的同时,有殷红的血从黑衣人胸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然后化成无数血丝,如妖蛇般沿着剑身向上翻卷缠绕,在快接近剑柄的时候,那些血丝终于缓缓渗入剑身而隐没不见。
“蚀骨剑!”飞浪不觉惊叫出来。相传蚀骨剑乃赤焰中灵性高人以恶兽之骨加上孤野亡魂淬炼而成,此剑与一般宝剑不同,竟能吸食新鲜人血,且每吸食一回,剑中魇气便会提高几分,其威力也会因魇气的增多而逐渐加强,实乃诡异至极之兵器。飞浪作为神水之君,与赤焰不共戴天的仇人,对蚀骨剑早就熟知,只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此剑的威力,心中还是颇为震动。
飞浪看着那如木炭一般的残躯,心中不觉生出几分厌恶之情,冷冷地说:“前辈一定就是锻造蚀骨剑的断阎吧,只不知这把剑在前辈锻造之中,沾染了多少亡魂的鲜血?”
“哼!用不着你替别人申冤,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小命吧!老朽早就听说天姝剑法力无边,今天倒要试试,是你的天姝厉害,还是我的蚀骨厉害!”断阎凛凛地说着,刚才因为催法蚀骨剑而变得狰狞的面孔上,此时两只眼睛充满血红之色,可怖之意更甚,哪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说着,断阎提起手中的蚀骨,也许是因为吸食了黑衣人鲜血的缘故,蚀骨剑上的红光大盛,一时间林中阴风阵阵,无数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竟把天空中残存的月光遮了个严严实实,蚀骨剑上的红光也似乎感应到了天地之变,倾刻间,红光竟涨了数倍,把断阎从头到脚紧紧包在其中,形成一个火红的圆球。只听断阎大喝一声,巨大的红球顿时化为一只血红的骷髅,眼眶里那两个深陷的空洞中,有层层黑气旋涡般急速转动,此物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映红了树林上方的天空,也照亮了半空中那无边黑暗的乌云,然后夹杂着巨大的声响,贴着地面向飞浪排山倒海般扑来。血骷髅所过之处,地上的枯叶瞬时化为灰烬,距离稍远的叶片则被骷髅摧生的劲风带着高高地扬起,和着那些枯叶的灰烬在树林间肆无忌惮地狂舞。
看着那只血骷髅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扑来,飞浪自然不敢怠慢,双手将天姝剑高高举起,口中念动咒语,刹时间,只见从头顶的天姝剑尖不断涌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如瀑布般奔流倾泻,把飞浪整个人从上到下牢牢地罩住,光幕之中,更有千点万点银光晶莹闪烁,绚烂无比。突然,天空中雷声不绝,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从九天之外破云而下,准确地击中天姝剑尖,发出“滋滋”的声响。飞浪头顶的那块乌云,竟被那道白光生生地穿出一个巨大的圆形空洞,从那空洞之中,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白色光芒如流水般奔腾涌动,源源不断地汇入剑尖,只一瞬,便幻化出一个巨大的光球,光球中,瑞气蒸腾,龙吟之声不绝。飞浪用力将剑指向断阎,一条白色的巨龙从飞浪剑端咆哮而出,似乎带着挣脱囚笼后无限的快意,直直地向那只血骷髅扑去。
下一刻,巨龙和血骷髅已然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爆炸声轰然响起,炙热的气浪夹杂着无数草木的碎屑,从爆炸中心疾速向四面八方扩散。树林之上,原本满天的乌云,也被冲天的气浪生生消融,却又迅疾被无数的硝烟和碎屑遮蔽。飞浪和断阎的中间,也就是刚才爆炸的中心,赫然出现一块如锅状深深的圆坑,圆坑周围的地面,早已化为焦土,距离圆坑较远的一些树木,也有不少东倒西歪,枯树败叶凌乱地散了一地。
硝烟逐渐散尽,露出惨白的月光来。无数的枝叶碎屑,在空中纷纷扬扬,坚韧的边缘划破凝重的空气,无声地跌落到地上。月光下,一白一青两个人影渐渐清晰,两道长长的影子,向着同一个方向漫延开去。
“果然是绝世好剑!”断阎淡淡地说,但钦佩之意还是不露痕迹地显现出来:“刚才那一招,我只用了半成功力,不知我全力以赴,你可还能承受么?”
飞浪又是一惊,刚才抵挡血骷髅的那招,已然用上了自己八九成的功力,断阎竟然目光如炬,把这一切真真地看在了眼里,看来断阎的道行,远比他想像的还要了得。于是暗自调整呼吸,理顺体内有些紊乱的气息。
断阎也不多言,只大吼一声,如刚才所法,又凝聚起一只血骷髅,只是此具骷髅竟比刚才那只大了一倍,红光缠绕中,无数的血猩之气扑面而来,天空中也再度被厚厚的黑云覆盖,细细看去,云层却比刚才增厚了不少,云层之中,黑气翻滚涌动,怪异之声不绝,似有无数冤魂鬼哭狼嚎。如此惊天泣鬼之势,可以看出断阎此招已然用上了全力。
飞浪这边,龙吟之声再度响起,九天外的白光也破空而下,一切又回到了刚才。只是天空黑云浓厚,白光破云之时,被黑气吸去不少力量,最后汇聚到天姝剑尖的光球,竟然比刚才略弱了几分。只是从球中射出的光芒依然耀眼,把飞浪周身照得一片雪白,他的每一寸在风中翻飞作响的衣角,都被白光映得毫发毕现。
风萧萧,雷滚滚,云茫茫,恨切切。
一只巨大的血骷髅,裹挟着无数阴风怨魂,掀起漫天满地的诡异之气,瞬间冲碎了迎面的巨龙,张牙舞爪地向飞浪扑来。飞浪的前方,已然没有任何抵挡的力量。
愁云惨淡!天崩地裂!
下一刻,血骷髅张开那如盆的大口,把飞浪整个人牢牢地吞没。
飞浪只觉得一股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撼天动地而来,火一样红的光芒,带着无比灼人的热浪,刹那间映红了他的衣衫,也映红了他的面庞。
然后,世界寂静无声。
有一个身影,从那无边无际的红色中缓缓向他走来,白衣如雪,青丝飞扬,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的笑容,倾国倾城。
“碧柔……碧柔……”飞浪喃喃地说着,伸出手去,牵起那双纤纤的玉手,那双手,柔软而细腻,那双手,有数不尽的缠绵温柔。
遥远的天际,有风蜿蜒而来,把碧柔的身影,化成水中的涟漪,摇曳着,晃动着,然后慢慢淡却,最终隐没而消失不见。
爱恨情仇,生死离别,在流水般的光阴中,何堪沧海中的一粟?
身已灭,魂已散,再有什么能装载这生命的沉重?
问世间,又有什么才能永恒?
似关上两道沉重的石门那般,飞浪的眼睑,终于带着无限复杂的情怀缓缓地合上。然后生命,在那一刻永远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