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林枫这里跟陆海空站着说话，孩子们手里的钱转眼就被林枫的母亲收缴了。然后孩子们分到了吃的，没有人提出抗议。
    陆海空想抽支烟，就出来了，站在房前。林枫在边上陪着，一派平静淡然。
    “你家里好像还有一个弟弟，人呢？”
    “他天天靠喝酒打麻将过日子，县上给人打工去了，赚点儿钱回来就都输了。”林枫说着低了下头，“别提他了，败家子儿一个。”
    因为陆海空来了，母亲抓了一只鸡要杀了招待他，陆忙拦道，“阿姨，我不吃鸡肉，不要弄了。”
    林枫也笑道，“妈，等会见我爸一面我就领小陆回县城吃饭，你就不用忙活了。”
    林母就给家人做晚饭去了。这里陆海空忽然问道，“你哥在家的时候住那个屋？”
    林枫笑道，“你跟我过来看看吧，现在这屋小龙和小凤住着呢。”
    一个大约十几平的小屋子，两个淘小子的房间实在没法说是干净整齐，但勉强还算看得过去。林枫拉开一个破旧的木立柜，里面有三层格子，“这上面两层都是我哥的东西，他一走几年不回来，这东西一直都没人动。他也就剩这么点儿东西了，也没有别的了。”
    陆海空便过来，看着眼前林松的东西。
    “你先自己呆一会，我出去一下这就回来。”说完，林枫便退了出去。
    哪有一件像样的东西？陆海空伸手，把东西一样一样拿下来，看着。
    几个老旧的红皮蓝皮大大小小的笔记本被一根破旧的麻绳捆着，陆海空有些费力地解开那绳子，捡了一本大一些红皮笔记本。第一页就是清清楚楚的年月日：1996，1，1。映目就是林松那极为漂亮的字体——96年，他不过16岁而已。
    下雪了，人间又被染成了忧郁的白。我没有去过的远方，你那里是否和我这里一样。
    今天，我听到了最美的吉它声，第一次，这么近的听那琴声，我渴望的吉它。那琴声与忧伤无关，但我当它在为我送行。
    再见了，我的同学们，从此我不可能再踏入校园。再遇到你们，我会低头匆匆而过。我祝愿你们，我曾经的同学们，都有大好前程。
    再见了，我的校园，我的教室，我的宿舍，永远谢谢你们曾经属于过我。
    我的青春年华，到此为止。
    陆海空忙翻到第二页，刚看到日期是1996，1，17，却不想落出一张照片来，掉到了地上。陆忙弯腰捡起。照片上是林松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季节是夏天，林松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跨栏背心，黑软的头发顺从地趴在脑皮上，清澈见底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笑望着镜头，嘴唇故意合拢着——大概是正在褪牙门口有豁儿吧。
    陆海空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忽然就听到外面有门响，陆海空忙抹了一把眼睛，把照片夹到日记里，合好，放下。
    进来的是林枫，笑道，“我爸回来了。”
    陆海空忙点头，“噢。”
    眼前是一个明明不足六十岁，却看着像六七十岁的男人——这就是林松的父亲。他穿着一件旧的、有地方已经露了眼睛的灰白色的背心，一条旧的灰色长裤，长短不齐地挽着裤角，一双绿色的旧胶鞋。奇怪的是，他的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眼神异常的平静祥和。林松酷似他的父亲。
    陆海空忙上来行了九十度的礼。林枫在边上介绍了。
    “家里有酒，喝两杯再走吧。”父亲笑着，那样诚挚地邀请。
    陆海空完全不忍拒绝，林枫道，“爸，我和小陆还有事，外面的车一直等着呢。”
    陆海空也忙道，“有时间我再来，一定陪您喝两杯！”
    孩子们都送了出来，长长短短地聚在一处，各个脸上带着好像是他们家传的温暖善良的笑容。陆海空上车前对孩子笑道，“你们都好好学习，以后考了好成绩就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们礼物！”
    车很快驶出了村子，上了公路。车窗开着，陆海空抽着烟。
    “你们家的人好像都很乐观，也知道知足，这点在你哥身上我就感觉到了。”
    “现在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以前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的，攒点儿钱就都出去了。现在家里的地都包出去了，每年年终都拿到七千块的地钱和一千斤大米；我爸会瓦匠，给人打工，每月也能赚二千多，忙的时候能多一点儿；我也能贴补家里一点儿；还有我哥，每两个月固定往家里寄五千块钱回来。这些钱在农村足够生活了，我妈还攒了钱呢，说以后给孩子们上学用的，孩子们学习成绩都不错。”
    陆海空点点头，用手背抹了一下有些湿的眼睛。
    一间干净明亮的大餐厅里，陆海空和林枫吃火锅，空调给的很足，很凉爽。
    “姐，我跟你哥的关系你已经猜到了吧。”陆喝着一杯冰镇的啤酒，平静地问着林枫。
    林枫也很平静，“猜到了。从上回我去我哥那儿，你一进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平静？”
    “我哥这么大了不结婚，我妈怎么劝他都不行，那时我心里就猜到了，但这个事我没直接跟我哥谈过，他也没跟我提过，所以我也就没点破。”
    “你介意这个吗？”
    “刚开始的时候介意，但看着你我就不介意了。女人差不多都是我这样的，看着帅哥心里就会发生原则性变化。说实话，你能跟我哥好，连我都觉得荣幸。”
    陆海空就笑了，“姐，这回我来，是想直接跟你交涉一些事情，你哥脾气是好，可有时候非常固执，我说也说不了他，实在是没别的法儿想了才来找你的。”
    “我哥的脾气是那样的，就拿不结婚这个事儿说吧，无论谁给他施压都没用，他抱定的想法，是谁改都改不过来的。就因为这个执拗的脾气他小时候没少挨我爸打。”
    “我和你哥的有些事儿我也说不明白，但我求你配合我一下，我的目地只有一个，解除他的‘后顾之忧’，让他能踏踏实实地呆在我身边。可他现在卖苦力似的一门心思地栽花种草，说要赚钱还我，我说服不了他，就因为这事儿我跟他闹了一回小小的矛盾，闹得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姐，我求你想个办法，说服你哥放弃这个想法吧，这么多年你哥太苦了，让他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吧……”
    陆海空说着低头，声音已经微微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