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树素来喜欢花开正艳的妖艳，而这两年，却似乎更喜爱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肃杀和凄绝之美。
    越往北走，道路两旁的积雪就越厚，心里的那分敬意也就越浓。
    傍晚时分，天空开始变得黑暗，而天空之下却被白雪映照得一片光明，他们，便如同穿梭在白与黑的灰色地带，似乎存在于世界都是隐晦的。
    这中被藏起来的感觉让张嘉树有了久违的安心和欢乐。
    只是，一切美好却在车后一阵尖锐的刹车和打滑声传来时，化为泡影。
    沈智宸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座椅上弹起来，没回头看一眼便冲保镖大喊：“加速往前冲！”
    保镖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瞬间飙到了140码。
    湿滑的路面，原本开80码都危险，突然这样加速，张嘉树根本承受不住，喘气儿都不会了，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脸色刷白。
    车后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碰撞，声音急追他们而来，甚至有汽车被撞碎的残渣从他们车体边飞过。
    张嘉树不受控制的浑身发抖，每每后方有一点声音传来，他便大幅度的抖动一下。
    “没事的，没事的，深呼吸……”沈智宸抱住已经僵硬的张嘉树，一下一下地顺着张嘉树的后背，见张嘉树根本不会呼吸了，他用力拍了几掌，怀里的人终于喷出了结在肺里的那口气。
    后面的声音远了，再也没有撞击的声音传来，张嘉树抱住环着他的臂膀，指甲深陷入了沈智宸的皮肉里。
    “抓紧！”保镖大喊一声。张嘉树只感觉身体被紧紧箍住，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便随车腾空而起，又重重跌回座椅上。
    车子冲出了高速公路，在齐膝的雪地中一路颠簸着往前冲。保镖把方向盘打满了，车子如摆锤一样疯狂甩了两个圈，终于停住。
    车刚停下，张嘉树便挣脱开沈智宸的怀抱，跌跌撞撞奔下车。
    他跪在雪地里，大口的喘气，豆大的汗水顺着鼻梁连成一串往下淌。
    “木……”沈智宸绕过车尾，再次将张嘉树抱住，却发现张嘉树头上发汗，浑身冰凉。
    张嘉树抬起头，眸光微弱。
    数百米外，二十几辆铁皮车连环相撞，横七竖八的在路面上东倒西歪着，有的车根本看不出形儿了，零配件散落在雪地里，七零八落。两辆大货车斜躺在距离他们不过一百来米的位置，车头烂了，灰色的车厢多处凹陷，红色的血迹染满了车身的边边角角，浓重的绝望气息扑鼻而来。
    明明刚还岁月静好的雪国风光，一转眼便成了悲壮的死人冢。
    沈智宸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哭喊声，将张嘉树裹得更紧了。
    “沈总，只是车头撞了，其余的我检查了一下，没事儿，咱们是等保险公司来拖车，还是直接走。”
    张嘉树快魂飞魄散的模样，怎么能继续在这儿耽搁，沈智宸问：“能开上道儿吗？”
    保镖说：“后备箱有雪铲，只要把路通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沈智宸说：“那你抓紧时间，天一黑就要开始下雪了。”
    怀里的人始终无话，脸色与雪地融为一色，沈智宸担忧道：“木木，外面太乱，我们回车上吧。”
    张嘉树一听到车便用力地摇头，手脚都开始挣扎起来，神色是癫狂的，“不，不，我不要，我不进去！”
    “好，好……”沈智宸放低了声音道：“我们不进去，就在外面。”
    可究竟是在雪地的中央，冷倒是其次，关键是安全问题，万一后面还有来车撞击，这个位置，并不稳妥。
    沈智宸将张嘉树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雪地深处走去。
    越往里，雪越深，他只穿了一条单薄的休闲裤，每一脚踩进雪里，拔出来都带了一层冰渣，此刻，双腿都冻得麻木了。
    与车祸现场又拉远了些距离，张嘉树恢复了几分冷静，他撩眼看向眉心打结的男人，忽然说：“你放我下来。”
    沈智宸垂眸看他一眼，道：“好一点了？”
    张嘉树点头。
    “一会儿还得坐车，有一百多公里，你能不能行？”
    张嘉树苦笑道：“不行也得行啊，难不成在这儿等着被冻死。”
    沈智宸朝正在铲雪的保镖看了一眼，“那你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就能走了。”
    “你放我下来呀。”
    沈智宸保持着姿势不动，“就这样休息。”
    张嘉树可没心情瞎胡扯，在沈智宸胸膛上一推，翻身就落地了。
    沈智宸压根儿没想到张嘉树这举动，眼一眨，手里就空了。
    张嘉树一沾地就朝前方走去，步子还甩得挺快。
    沈智宸立马觉出了不对，张嘉树明显是在朝车祸现场走。
    “你给我回来！”
    张嘉树根本不回头，闷着头只往前走。
    雪太深，沈智宸的腿又冻麻了，一时间竟然没能追上他。
    “你回来，你去干什么！那边儿还在撞车呢！”
    “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沈智宸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力量，一跃而起，终于将人摁倒在雪地上。
    “你去帮什么忙，就你现在这样儿，你他妈就是去添乱！”
    沈智宸鲜少爆粗，但现在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见过高速公路车祸吗！那是一般的车祸吗！你要是敢去看，我今天在这儿就扒了你！”
    张嘉树梗着脖子说：“我见过，我怎么没见过！”
    血淋淋的尸块，根本无法完整的尸体，许多肢体都被绞成了肉酱……
    “就是因为我见过，所以我才能帮上忙，对不对。”
    “对个屁！”
    躺在雪地里，张嘉树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跳跃出来，全都是血腥的，黑暗的。
    他根本没有见过父母的最后一面，停尸间里的碎烂尸体，谁都不准他推门进去认清。躺在急救推车上的嘉乐，只剩下血色和破败，小小的身体将整张床全部染成了红色……
    “张嘉树，不为我，你就为了嘉乐……你想想嘉乐，你要出事儿了，嘉乐她……怎么办。”沈智宸将头埋进张嘉树的脖颈间说。
    张嘉树听见远处凄厉的哭声，也听见不远处保镖的呼喊声。
    他抚摸上沈智宸妖一般的脸庞，热度如电，从冰凉的指尖直传入心，一路酥麻。
    “我们走吧。”
    车子重新开回了高速路线，与救援车队擦身而过，张嘉树没再回头看一眼，只是抓着沈智宸的手，叮嘱道：“这件事不能让嘉乐知道！”
    大概是受重特大车祸的影响，之后的车程，高速路线上的车辆比以往有序多了，车速缓慢，也没有车辆再超车加塞。
    到达B市，张嘉树和白灵联系上了，却没有直接去学校接人，而是和沈智宸一起先入住了酒店。
    嘉乐电话打来的时候，张嘉树正躺在床上，身上裹了两层被子。
    “哥哥！你到哪儿了？”
    张嘉树这才想起，竟然忘了给嘉乐报平安，那样大的车祸事故，这个时候，电视上的新闻都已经该出了。
    “我们到B市了，怎么了嘉乐？”张嘉树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到B市了怎么不跟我联系。”
    虽然只是轻声一句，张嘉树还是听出了嘉乐的怒意。
    “刚忙完到酒店，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来了。”
    张嘉树发现，他现在撒谎真的是张口就来，就算是对着嘉乐，也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你们路上……一切都好吧。”
    “我都到B市了，你还不放心。”张嘉树心里一暖。
    “什么时候回来？”
    张嘉树正要开口，电话却被抢走了。
    “雪太大，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过年应该也在这边儿过了，等年后吧，你跟白管家说一声。”
    张嘉树起身去抢电话，沈智宸居然直接就这么挂断了！
    “谁说过年不回去了！”张嘉树气得瞪眼。
    沈智宸一掌将人摁回被窝里，冷眼道：“都感冒烧成这样了，你还要去哪儿！”
    张嘉树挥开沈智宸的手，“我这是老毛病了，我自己清楚，跟感冒无关，睡一晚就好，不碍事儿的。”
    “那也是烧了，有什么事儿等烧退了再说！”
    张嘉树还想说什么，可一张嘴，沈智宸就塞了他满嘴的药片，一杯水喂了过来。
    “甭废话，有本事就一晚上退烧。”沈智宸面无表情道。
    张嘉树喉头一滚，把药片给咽了。好，不就是退烧么，我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