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方案与他一个半月前看到的版本完全不同。虽然沈氏要的还是寺边那条街，却将其设计为了单行线，从寺庙背后又多买下了一片地，要新辟出一条路来，打造成古镇环线，这样一来，寺边老街便不用扩，佛经墙自然就能保留下来，只是多买的地加上新开路、部分住宅的拆迁赔偿，以及新路附近需要全新打造，这笔费用，将上一版方案的投资翻了一番。
    “这人为了钱啊，真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原来还以为张嘉树多清高一人呢，结果被沈家的钱一砸，连身都卖了。”
    声音从洗手间外便传了进来，丝毫没有遮掩。
    “他也是没办法，得罪了沈家，断了生路，听说他妹一直在医院VIP病房里住着，还请了老师去医院教书，这每个月的费用少说都得十万，不靠这个，他哪儿来钱。”
    “得罪沈家那也是他自找的呀，当初潘市长都出面劝他，让他别插手，可人家哪儿听得进你们这些俗人的话啊，愣是连夜出了评估报告送到皇都。沈家亏了半块地，领导一班子从上到下成串的背书，你说，不是自找是什么。”
    “他是一根筋，你跟他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
    “他那哪是一根筋，那就是没把人当回事儿。人家可是文学世家出身，爹妈都是文学大家，打出生就当爷，没把你这些人瞧上眼儿。”
    “呵呵，爷，确实是爷，我刚才进楼的时候还听到司机喊他木爷呢。”
    “我看叫兔爷更合适，为了钱，卖肉卖笑还卖艺，不过这样倒是没浪费了他长的那张脸。”
    “我看好在他有那一副皮相，不然沈智宸怕是早就弄死他了。”
    ……
    张嘉树看看时间，惋惜，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本不想打扰二位，实在是开会时间到了，没法再耽搁。”
    说完，对着两张青白相接的脸，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回到会议室，潘市长已经到了，见他便仿若家中老长辈一样亲切道：“我刚想问沈总为什么小张还没到呢，你这就出现了。”
    张嘉树轻声道：“抱歉，市长，去一趟洗手间，闹了个笑话，耽误了时间。”
    “笑话？什么笑话？”潘市长问。
    “也不是什么大笑话，只是洗手间里有两只交酉己的老鼠，动静闹得可大了，害得我都没敢出隔间门，想着等他们速战速决了吧，谁知他们倒还挺持久的，我就只能硬着头皮打断他们跑出来了。”
    办公大楼，哪儿来的老鼠。
    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随张嘉树之后进入会议室的俩人，只见俩人面色青黑，瞧张嘉树的眼神儿大有剥皮拆骨的恨劲儿，边偷笑边唏嘘，张嘉树还是原来那个张嘉树，嘴毒从来不分场合。
    潘市长笑了两声，未置一词，翻开方案书，启唇欲进入正题。对首的沈智宸却冷飕飕甩出一句：“张总怕老鼠？”
    “啊？”张嘉树没想到沈智宸会开口，愣颜道：“不怕，只是动静儿实在有点大，我不大好意思打扰。”
    沈智宸双眸湛黑，“畜生有什么不好打扰的，下次再见这楼里有老鼠，直接踩死丢了就行，别因为那些脏东西耽误领导的时间。”
    “是。”张嘉树眨巴眨巴眼，低下头，男人这话是数落他，还是拐着弯儿骂人呢？
    会议讨论，无非是对小细节的继续深化。半个小时的套路讲话，三个小时的研究探讨，最终定案，已经是中午快一点了。
    潘市长下午两点还有会，没空一起用午餐，秘书前来安排了晚宴，这时，张嘉树突然想起，自己还欠着昆育才一顿饭。
    “昆伯，要不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个便饭吧。”
    这话明明是张嘉树说的，可在座所有人却看向了沈智宸，独独沈智宸，静静的看着张嘉树……
    夏日沉沉，雨后更加炙热，犹如那本该冰冷的视线，莫名染了热度，让一向自持心静的张嘉树也在温度下心乱不已。
    去饭店的车上，沈智宸漫不经心地说，小木，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张嘉树猜测，大抵是后悔不该答应参加中午的饭局，也或许是后悔不该改了方案……
    至于究竟在后悔什么，与他张嘉树又有何干。
    当时的张嘉树还不明白，有一种人情世故，叫做饭局；有一种抱大腿，叫做狐假虎威；有一种纵容，叫做沈智宸！
    直到多年之后的某天，在他狠狠算计某人被某人发现之后，某人气得头发丝几乎根根直立，破天荒地指着他的鼻子吼：“让你沾商，是老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从带你走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老子就后悔了，后悔了！”
    往昔已逝，谁人又能记起初时的随口一句。
    而他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摊手道：“说得好像你没算计过我一样。”
    此话一出，某人顿时气得双目赤红，气大了，抖着手说：“张嘉树，从来都是你算计我，我何时算计过你！”
    他认真回忆了半晌，汗颜，好像真是……
    于是，某人这次的愤怒之火挽着怨念熊熊燃烧起来，维持数天不灭，大有燎原之势，任凭他怎么扑火灭火都无济于事。
    后来的后来，他家人狠话也多的小白灵站了出来，问某人：“三爷，您跟木爷这天天热战冷战的，是要离婚了吗？”
    某人的鬼火瞬间喷薄而出，“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稳抓时机，缠住某人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挂着，笑道：“我也是三爷教出来的好孩子，你看看，你都教了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子生不出你这一百多斤的孩子！”某人一口火憋在嘴里，满嘴冒烟儿。
    他温柔如初，挂在某人耳边轻唤：“干爹，干爹，小干爹~”
    某人咬牙切齿，眸中怒火渐渐被另一种火光覆盖，“张嘉树，你现在……脸皮都不要了么！”
    他仰头舔着某人的唇，温声道：“光凭这点，你若还说后悔，我便要伤心了。”
    此事，终了。
    ……
    上头纪律严明，中午时分，不得喝酒，聚餐一行，也只能以茶代酒，觥筹交错一番。
    一桌十好几人，轮番上阵，明明是张嘉树请客，这些人敬茶却偏偏都敬给了沈智宸，这是相当不给人脸面了，只是，张嘉树从不在乎这些，甚至乐得清闲。
    他瞧着喝茶喝个没完的沈智宸，男人端着半认真的态度，接受轮番的敬茶。他想，这场面，就跟黑‘帮的大型入会现场一个样儿，顺着往下想，想到沈智宸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的身，扛着一把刀大摇大摆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饭局子热闹，他这一声笑淹没在吵闹中，本不该被谁听见，可一抬头，便撞进沈智宸那双阴恻恻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