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魂 三部曲 之一 休独倚 第一章 伤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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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在想,利剑贯胸之时,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虽然我常重复着这样的步骤,但我仍是不了解。我,是一名杀手。
有人出钱给我的主人买别人命,主人就派我出门,把凌霜剑贯入那人的胸膛。我不喜欢血,特别厌恶鲜血流出时的激愤。不论是怎样的人,不论是谁,他心头的血,总是热的,总是红色的,于是我就想,我心头的血,是不是也是红色的呢?
我不喜欢血,但是我动喜欢红色,我偏爱红色系的饰物,却不着红裳,天下间,原也只有一个人,见过我的红色衣裙。七年前一个夏日的午后,原是平淡无奇的,却因着他的一句话,而在记忆中鲜活起来。
那时,我在竹林习剑,满世界都是逼人的绿,我着红裳,林间上下,翻飞灵动,凌霜剑本是无色,却映着红光,现在想来,已不复记得那是我红裳的颜色还是天空如血的夕阳。自六岁起开始练剑,十年间都在重复着千百个相似的朝暮。然而此时,他却走来,静静地,看着我。于是时间停止了,落暮在那一刻也凝成永恒。我没有看他,因为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希望他能一直看我,这是奢望,我知道。所以我亦不强求。
我一直不停地舞剑,不停地舞,直到凌霜剑脱手而去,人也跌落在地。再看,手上已些微渗出血丝,他缓步走来,我坐着,就这么看着他,他着白衣,拿黑剑,黑与白,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颜色,单调如一。他蹲下,轻轻对我说:“香魂,你这是何苦?”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我受过严格的训练,可以仅凭心跳的声音就能知道对方的情绪。可是玄煌,我的同门师兄,我却无法揣度,所以我知道,他永远都比我优秀。
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猜不透他的情绪,我却可以从他的眼睛深处看见,那一抹婉约的红色,我有些欣幸,原来,也有一种颜色可以进驻他的眼底,至少,我现在就见到了。那是红色,并且是我身上的红色。
“香魂?”见我不应,玄煌又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是的,在众人面前,我叫香魂。
香魂是我用了十多年的名字,直到现在,我也还在用。可是我却知道,我有着另一个名字,一个差不多已经快要死去的名字:陈案香。明窗几案,淡淡幽香。我的姓名竟带了几分书卷气。四岁与父母离散,被主人抬去,习文,习武,更久一些的事,我已忘了,只有这个名字,却不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相反地,越发清晰起来。
我,不是孤女呵,我也有名有姓的。我姓陈,我是陈家的女儿,我做任务时无所后怕,若有闪失,我也不是无所归依的孤魂野鬼,只是,我不杀陈姓之人。在主人面前,我固执着这一原则,主人知我性子,亦不强求。我害怕有一天,凌霜剑会沾上陈氏父兄的血,他日下赴黄泉,无地容于先祖之庙,只能一个人在外飘飘荡荡,无所归依。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却不想再寂寞,我的师兄呢?他也寂寞吗?
我听到了他唤我名字的声音,心有悸动,不觉淡淡一笑,他的神情,竟似痴了,半响不动。我开口想说什么,却哽住了。同门多年之谊,彼此已经很熟悉了,然而也很陌生,见了面也无话可说。我低头下去,兀地,却看见了他伸过来的手。
“地上凉,香魂,我扶你起来。”他说。他对我说。于是今天,我第三次听到了这个男人轻柔地唤我的名字。我看着他的手,平稳、宽厚,这取过百十人性命的手,此刻,是这样的安宁,手心向上,手中没有武器,似乎,也没有曾经用剑的事实。
我犹豫了一阵子,轻轻把手抬起来,放在他的手心,又赶紧把头深埋,不想,也不敢和他的眼神交汇。
他手上的温度传到了我的手心。我几乎忘记了,这世上也有温暖的手,全天下的人,不都是只有冰冷的手,冰冷的心。他,他那时给我的这一份温情,在他走后的七年,在每一个风雨飘摇的夜,在不经意间,总会漫上心头。
然而,事情回忆到此,便不再清晰。我耳畔,来来回回响起的都是他那两句话。那两句他说给我一个人听的话:
“香魂,主人派我到京城长驻,明天走。”
“香魂,你的红衣,很美。”
他对我说的话,我很想回答却无力开口。我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他于是走了。我突然站立不稳,软在绿竹上,我不动。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落暮下的背影,长长的,淡淡的,洒在地上。哽在我喉头的,是那句千转万转却转不出口的话:“不要走,你转过身,留下,好吗?”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就看着他这样,就这样离开了我。
夜已临了。鸣蛩声歇,无尽的黑暗将我锁住。我抬头看了看天边,没有星光。我留不住。我留不住他的人,也留不住自己的心。我很想就这样站下去,站到海枯石烂,可是我不能。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跌跌撞撞取回脱手而去的凌霜剑。我紧紧地握着,仿佛那是我最忠实的依靠,凌霜剑,我再也不会松手了。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