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湘惜以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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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夜,夜色也是如墨般深沉,天微走着那一条半年中走了无数次的道,依旧是路过那一片阴森寂静的乱坟之地。以前的每一次天微都匆匆而过,然而今天他却停下脚步,怔怔地对着一口翻开棺盖的棺材发愣,那口棺材保持这个样子已经有很久很久了。
这里除了新添了百十坐无名坟包之外与很多年前无异。当日遇见湘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只是如今春去秋来,早已物是人非,当时遇见之时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爱上湘儿之时也没想过会是这般结局,但事实总是令人出乎意料,若是飞来横祸那便是命中劫数,是躲不过的。
今夜天微带去的只有一壶酒,穿肠毒酒,见血封喉。
“今日你来得可真晚,最后一日了,难道不多陪我叙叙旧?”
栅栏中的人儿嘴角微翘,画了个很是优美的弧度,脸上邪魅的表情依旧,让人一点也察觉不出是个将被处死之人。
“该叙旧的话都早已说完了。”
天微看着湘儿,深深地看着他,半年的牢役生活并未折损眼前的丽人半分,那样的柔媚,那样的温和,便如初见湘儿时一般。多年前湘儿如此笑着说着自己的一个悲剧,多年后的今天,他的湘儿依旧是笑着接受了自己最后的悲剧,他……果真是一个能让自己快乐到最后,也是尽可能让别人快乐到最后的人。
“我死了,你会怎么办?”湘儿笑问,白皙的脸上神色自得。天微抿着薄薄的红唇不答。
“我死了你不可以跟来,知道么?”魅美的少年将手从栅栏之中伸出,抚摸上天微细致的脸颊。
“湘儿,我今夜救你出去,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天微咬了咬牙说道,虽然他知道他的湘儿不会答应他做这样的事情。
果然,湘儿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但是你有父母,有兄弟,还有家,你若是带着我跑了,便等于毁了几十口人的性命,这样的事情你忍心做么?”
不等天微接话,湘儿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即使你忍心做,我也不忍心看着你做。”温和的笑意荡漾开来,柔暖无限。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你依旧能够笑出来?”自己无力救湘儿,而湘儿也不许自己带着他逃跑,那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湘儿被处刑,天微实在很不能理解依旧笑得很阳光的湘儿,难道他就不悲伤么?难道,他真的真的……一点点都不难过么?
“这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躲不了也逃不掉,既然如此,何不欣然接受呢?”这样的语调就同那日湘儿说‘悲哀,也只不过是我自怜自悯而已’时一样,也是淡淡的,丝毫不曾让人自他身上感受出一点点的凄凉。
“对不起,都是我无能,无法救你。”天微喃喃地说道,显得有些失神,彻骨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我的命不好。”湘儿用掌心抚摸天微脸颊的动作并未停止,他感受着天微的温度,说不悲伤那是假的,他其实比谁都舍不得这个世界,比谁都舍不得天微。但这样的时候自己一定要笑,笑得真真切切,笑得毫无破绽,因为自己笑,所以天微会认为自己并不痛苦,就将一切的原因都归结在宿命上面吧,这样自己爱的人或许就可以少憎恨一些东西,以后也会过得快乐一些。
“可我不想你死。”天微一把牢牢抓紧了湘儿细嫩的手腕,用力之大使得被抓部分的皮肤泛红,但天微却不自知。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湘儿想了一下,突然说得有些神秘。
“什么约定?”
“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以你的本事造福天下苍生。”
“然后呢?”
“我答应你在以后的某一天,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十几年,但在你的有生之年我定会再次回到你身边。”湘儿缓缓道,却若惊雷震惊了天微。
“真的?”天微喜出望外,他万万没想过湘儿还有办法死而复生。
“我何时骗过你了?只要你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我的。所以你要快乐地活着,免得再见到我时已经愁得未老先衰,变得又老又丑,那我铁定就看不上你了。”湘儿眨了眨了眼略带顽皮地说道。
“你不许骗我。”天微再次难以置信地确认。
“嗯,一言为定。”语中坚定,让天微莫名地感到安心。天微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儿,看得如此仔细,如此小心,仿佛要把对方的身形永远牢牢刻入脑海之中一般,有了湘儿的承诺,天微便决定等下去,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天,他都会守着与湘儿的这个约定。
天微说道这里便停住了,其实这是一个并不怎么长的故事,天微只是简单道来,删了其中许多细节,所以听得感觉有些不大连贯。我是对天微如何喜欢上一个男孩子比较感兴趣,只可惜这是人家的私事,天微不提,我也不好显得太八卦。
“那后来呢?”
我问,就像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开头一样,我觉得这个故事同样也没有结尾。
“什么后来?”天微或许还有些沉静在回忆之中,反映有些迟钝了
“后来湘儿怎么样了啦?”我白了天微一眼,他的问题还真废。
“后来我把湘儿毒死了。”天微眉心微蹙,显然不大愿意提及这事。
“湘儿的提议?”
“嗯,本来那日我是做了随湘儿同去的打算,但是后来湘儿不让我寻死,要我等着他回来,便独自一人将毒酒喝了,他说……这样会比较幸福。”
我就知道这种事情叫天微自己是做不出来的,那个鬼灵精怪的湘儿天微定是搞不定的,不过我是没体会过爱上一个人到愿与其同生共死是什么样的感觉,不知天微亲手送心上人上路,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其实在这个故事里我觉得湘儿很冤,人家原本是活得好好的,偏偏因为谕风师这个身份被抄了家,然后又因为这个身份闹得阴阳两隔。不过湘儿也是太过善良了,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所以最终只能苦了自己,这又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典型例子,虽然说这世上是善良的越多越好,但毕竟十个善人抵不过一个恶人,所以人善被人欺永远是真理,也正因如此,我一贯坚持以恶报恶。打个比方把,如果这世上都是恶人,那你只要比别人少恶一点就算是善人了,如果这世上都是善人,那你若比别人少善了一点便是恶人,善恶之间本无什么很大的差别,关键就是看一个人能善到什么程度,能恶到什么程度了。
只不过湘儿的善良确实应该是影响了其周围的人,看看这没事就笑得和什么一样的天微就能知道。我原本还在想什么条件下才会培养出天微这样的人,今天终于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天微的温柔,天微的笑容原本都应该是属于湘儿的,或许……他只是代替某个人活着。
湘儿的承诺到底能否真的兑现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如果湘儿不来这么一套,那现在的天微搞不好早已是个游荡的亡魂。这样看起来天微应该并不是对生命无所谓的人,至少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这样无谓,上次……天微故意作出一副对生死无谓的样子,我是被他给骗了。
“如果我是湘儿,铁定先剐了那个告密的,然后再整惨这个昏君。”我话一出口,便见天微用有些怪异地眼神看着我,这才让我猛然想起在天微眼中我现在应该和湘儿是同一个人的灵魂,我心中暗笑,若天微以湘儿的标准来看我,那我的很多举动铁定是会令他一惊一诧的了。
“原本在你问我谕风师的事情的时候我便已经有了怀疑,那天你进入结界更是确定了我的猜测。”天微似乎是想要说明我确实是湘儿没错,或者也是想证明湘儿遵守了承诺……只是归来的方式不大对头而已,但经天微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我也可能因谕风师这个麻烦的东西遭灾的可能,不过我定是能逃就逃,实在逃不过就先委屈一下自己,然后见机形势,那样刚烈牺牲,笨笨地去硬碰硬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毕竟损失的是自己的命,在我眼中这一生就一条的命可是显得无比的珍贵。
“好吧,既然你已经一口认定了我是你的湘儿,想必我说什么也是改变不了你的想法了。”
执着了如此之久的爱恋当然不会被轻易抛弃,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微就算认清了这身体里仅仅只是空有湘儿的灵魂,他也依旧会爱屋及乌地爱到惊天泣神的地步,这或许就所谓的与我本人的性格无关,与我本人的意向也无关,天微守着的只是那一个约定,只是那一份对某个灵魂的眷恋。
天微笑看着我不答,眸中一丝了然,一丝沉眷,每当他这般柔和着笑着的时候,是否都会想起那一个人呢?
故事听完了,外头的火似乎一直在烧,我与天微也依旧被困在这密封的冰室之中,周围森森冷气渐让我觉得体肤生寒,冰室中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唯一能吸引人眼球的便是那一床的繁华富贵,和躺在繁复之上的美人儿,我有些无聊地再度打量着湘儿,他面色如生,肌肤如玉,唇边挂着的那一抹带些邪魅的笑让整个人有种说不大出来的感觉。当我的目光触及到他下身的一片空虚时突然感到了古怪。
“你说湘儿是被你毒死的,那为何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湘儿这般猝死于牢中,自然不好与那几股各自勾结的势力交代,于是他们便瞒着湘儿已死的消息,第二天仍旧行了刑。”
我听了真够汗的,人都已经死了,竟然还要死上加死,反正死活都是死人一个了,又何必讲究什么形式?
“那,这又算是哪种死法?”我问天微,现代的死刑可是人道的多了,别看古代文明落后,那酷刑可是层出不穷,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一些折磨人的手段只在那些黑暗社会还被沿用至现代,不过其中一些太残忍的也就不再用了。
“腰斩。”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但被天微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了些印象,再看看湘儿的模样,的的确确是被地道地给‘腰’斩了。以前似乎听说过这刑法,所谓腰斩就是拦腰将人斩断,而其斩法还相当有讲究,行刑者会将被处刑之人自腰以下全数斩断,但肾,肝脏及其他的一切重要器官都会被遗留在腰以上的部分,所以看似是创口恐怖,能立即毙命的致命伤,但实则却不会立刻让人丧命,只能这么看着自己的器官从身体中流出,在剧痛中缓缓死去,其过程是及其可怖与残忍的。好像就有记载过有人在被处于腰斩之刑之后用手沾了自己的血在地上连写七个‘冤’字而后才咽气的例子。
但是看书是看说,听说也只是听说而已,如今看到湘儿的模样便使我的联想变得栩栩如生,不禁汗毛有些直立起来,我偷偷看了天微一眼,他也正看着湘儿若有所思。我心想天微把湘儿毒死真是明智之举,否则那死状可就恐怖了。
然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渐渐感到肚子有些饿了,甬道一头的红光不但不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我大奇这火怎么不灭,猜测着外头是不是快将天微的府邸给整个烧光了。
“喂,你想想办法吧,难道我们就困死在这里?”虽不太想打扰天微的沉思,但此时我已经在这又冷又无聊的地方呆得很是不耐了。
“不用急,自会有人来救我们出去。”天微悠悠说道,笃定得很。
“你就知道了?若是没人来救我们呢?”我问。
“那到时候再想法子好了。”
眼前得男子不知何时也已经坐下,以手肘支着脑袋,慵懒优雅,一派风姿飘逸,然而我对他这句‘到时候再想法子好了’却是很没想法了,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若他有法子出去,那何不现在就出去?
正当我要说些什么时候突然感到上方有些许灰尘掉落下来,然后灰尘越落越多,随之连些细小的石头也掉落下来了,细听之下,有轻微敲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这可是你刚才说的那些会来救我们之人?”我闪到一边躲开那些粉尘。
天微忽然起身,走到冰床边上坐下,以手微触床上之人的面颊,小心地揉抚着。
“嗯。”
天微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自他脸上并看不到什么神情变化,好似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关心一般。
随着一块大石头‘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一缕光线照射了进来并带着些清新的柔风吹入,顿时阴暗的冰室内显得剔透了不少,片刻之后,自上方洞口垂落一根绳子,显然是叫我们自己爬上去,我向上看了看,被打穿的洞壁极为粗糙,洞口小且深,仅能容一人通过。古代无打动机,刚才又没有很大的动静,我对这能垂直打出一条不算浅的通道之人大感好奇,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法,不过我也觉得此人很笨,他为何不灭了火让我们自己出去?冰室在地下深处,和费这劲打动比起来灭火自然是要轻松多了,就算门口会被端木压住那也只需稍作清理即可,而我和天微也不用自己攀绳而上。
“天微,我们可以出去了。”我叫了一声,却半晌没得到回应。
“天微?”我再唤一声,回头看去便看到天微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似地紧拥着湘儿的半截身体,白皙的手上青筋凸显,再无方才的温柔之姿。
“怎么了?”我感到有异,便走过去要看个究竟,却见湘儿周身似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扩散开来,那东西扩散得极快,很快便将天微与湘儿包裹其中,形成白乎乎地一团雾气状得东西,我不知那是什么,不敢贸然上前,待到那雾散尽,我看到的竟是天微拥着……一具白骨,那白骨只有半截身子,再片刻之后连白骨也化为闪闪亮点消逝殆尽。
原来湘儿的尸体得以保存得这样完好是因为这冰室密封的环境中达到了某种平衡,就同很多墓室中埋藏了千年的东西出土后就很容易被侵蚀是同样的道理,冰室中的环境一旦被破坏,那这平衡也就不负存在了,只是刚还是栩栩如生的湘儿,在一瞬间竟然就这样灰飞烟灭,还是难免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天微低着头,静得如一尊雕琢逼真的雕塑,他的臂膀中已经是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了,连湘儿身上那繁复的丝衣也不曾留下。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怕会刺激到天微。在我考虑之际身后忽有轻微声响传来,好似是有什么人自上方打开的通道中下来了,我立刻转身,却见到一个令我有些意外的人,而那人见了我也同是一副大大惊讶的表情。
此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冷面侯爷——离焰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