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41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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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上泪痕点点,我着实一点头绪也无,宁倾城为何一定要将这个故事说给我听,又或者,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吗?一曲罢,珠帘外的歌妓敛敛衣襟,行了一礼,退到随行的画舫上。让船家弃浆,任小舟随水流晃动,我歪在榻上,不觉湿了眼眶,翻身让船家唤那班歌妓回来。
船家隔帘禀道,说是有一位公子求见,自称是我的故人。我起身,略敛衣襟,命他带人进来,隐约见得一人从另一艘画舫跃下,同船夫耳语几句,举步过来。船夫挑开珠帘,那人惊喜叫道:“少庄主!”径冲到我面前。
我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先生。漠北一别,先生安好?”华潋一向冷静自持,初见的激动过后,他后退一步,揖道:“多谢少庄主挂念,华潋一切安好。”我自嘲一笑:“若耶山庄已成一片废墟,还提什么少庄主。先生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连城也就罢了。先生请坐。”
华潋依言坐下,言辞恳切:“少庄主若是有心,重建若耶山庄也不是什么难事,恕华潋斗胆,敢问少庄主缘何作此等失意凄凉之语?”我无谓道:“连城本弱质女流,无意于天下,只求平安终老。不料遭逢此等巨变,娘亲与众位妹妹下落不明,加上我所托非人,时至今日,已是四顾茫然无所依托,哪里还会有什么中兴玉家的念头呢?先生莫再提了。”
一时相对无言,周遭管弦,流水声如潮涌入,倒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听闻先生游历四方,怎么今日还在江南地面?”华潋道:“不过了结一些旧事。少庄主眼下有何打算,若是有用得着华潋的地方,但请明言。”
我道:“原想去莫家借胭脂玉一用,不过又想他莫家一向将胭脂玉奉作至宝,此番失而复得,断不是我三言两语所能打动。因此暂在这江上盘桓几日,以期寻到好的说辞。”华潋不语,面上灯影憧憧,越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有些倦怠,正想遣他下去,不妨他突然开口道:“不知少庄主求这胭脂玉作何用?”我慵懒一笑,道:“不过是受人所托,料他也是让群医束手无耻的病症,才会厚颜求到我头上。”华潋笑道:“华潋不才,愿为那人诊上一脉,或许还有几分转机。”
我摇头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我翻遍古卷,只知他那病症须得胭脂玉救治,至于以何种药材作辅,中间又有哪些忌讳,却是一概莫知了。”华潋从怀中掏出锦盒,推到我面前,冰寒凉意几透盒而出,我诧道:“胭脂玉!”华潋道:“世人传言说是少庄主归还的胭脂玉,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我十足欢喜,笑道:“这胭脂玉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谦谦君子淡然一笑,道:“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许莫家代代有我华氏中人尽心照拂,莫说一块胭脂玉,就是再金贵的东西也唾手可得。”
我摩挲着锦盒边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华潋静候一刻,思虑再三方道:“这胭脂玉原是吸附毒物的玉石,虽稀罕,但也并非不可求。只是百年来,它数次浸在女子血脉之中,那些女子骨骼体质都异于常人,是炼制胭脂玉的绝妙所在。女子气血耗尽,红颜白骨,俱为碧血,独留下的胭脂玉已近神物。佐以江心水服食,便是传说之中无药可解的‘芳华’也可连根拔除。只是胭脂玉生性薄凉,服食之人会性情冷漠,忘却挚爱之人,一生难逃孤苦。”
红颜白骨,俱为碧血,独留一块胭脂玉。当日我以一丸‘“红衣”相赠,管娃的失态如今看来再正常不过。原来一直对我竭尽心力,温润无求的男子背过身去可以如此冷漠无情。将我的愕然和厌恶尽收眼底,华潋平和说道:“少庄主想必已经知晓了,上一名骨骼体质异于常人的女子就是管娃。初相逢,她便知我无意与她,但她执意骗取胭脂玉,并亲口服食,我也莫奈何。想来她对此事,甘以飞蛾之身以扑烈火,少庄主又何必如此介怀。”
我收拢手指,怒极反笑:“可你暗点迷香困住我,我少不得要追究一番了吧?”华潋一揖,道:“华潋造次了。不知少庄主欲将这胭脂玉送到何人之手,华潋自当命人快马加鞭送去。”身体无力伏在案上,我不肯再看他一眼,低声道:“江浙楚鸿。”
在逃离奈何阵的第六日,我被华潋囚居。不过两三间厢房,坐落在竹林中,窗前花姿绚烂,我却无法妄出一步。我身上的“青梅”无毒,庭院中的“竹魂”也无毒,但“青梅”却一时一刻也离不得“竹魂”。
华潋仍对我礼数有加,偶尔跟我说一些秘闻俗事,但凡我面上有一丝不悦立刻起身离开。华潋外出时,我曾试着走出院子,不到十丈,就头晕眼花,五脏欲裂,不得不乖乖地回来。
傍晚时分,华潋回来,整治了一桌酒菜,我虽不喜他一些作为,但也没到仇视的地步,遂趁饭间问他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我不再冷面冷颜,华潋也很是个高兴,将所知一一道来,真是想不到这短短几日,外面已经天翻地覆。
沐家家主沐青原封刀退隐,张榜寻找沐花卿的下落;楚鸿闭门谢客,但有想打天下水道主意的,他不问是非一律诛杀;康王纠结死于奈何阵中的少年英才的家族,要洛家血债血偿,洛家面对一世诘问,避而不答,倒是萧家裂天骑已开往洛家重镇长风,萧晚笑言,未灭裂天骑,他人休想染指洛家寸土;风迟迟回到风家,并在燕凛的支持下,重归于族谱,传闻风家欲为她另觅新婿。相对于中原万里河山的动荡,南疆则平稳许多,家主万俟兮越发约束族人,严禁妄踏中土半步。南疆历代家主开拓不足、守成有余,但也正是这份知足常乐,让万俟家可以避开中原几场大的战乱,独善其身。而若耶山庄在这场动乱之前毁于烈焰,真不知幸与不幸。自是一夜难眠。
天刚蒙蒙亮,就不见了华潋踪影,忆起我昨晚偶尔提及秦淮河畔的一种水晶糕,他似乎应下了今早替我去买。花间露重,立了一会正待回转,突听衣袂声,一人落下,风尘仆仆。我喜不自胜,忙牵她到屋里,倒茶水给她,惊寒一连喝了几杯,才瘫倒在我怀里,庆幸道:“总算找到你了。”
我扶她去略作梳洗。乍见惊寒心里千头万绪竟不知从何说起,惊寒冷眼看我:“我来时避开华潋,我真没想到你会和他在一起!”我不动声色去取了新茶,我太了解惊寒,她对我面色越不善,就有越多的话要跟我说,我若立刻告诉她我受制于华潋,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助我脱困,但她原本想说与我听的话我一个字也别想得知。我隐约觉得惊寒带来了一个连楚鸿也未必尽知的秘密。